长沙窑位于湖南省长沙市望城区铜官街道的湘江西岸。创烧于公元8世纪中后期的长沙窑，以其所产瓷器造型古朴、装饰风格多样，并创造性地将单色瓷推向彩瓷时代著称于世。因中唐时期王朝经济重心向南方转移及湘江、洞庭之航运便利，产品得以集散于江淮、江南等地的都会中心，进而通江达海，行销海内外。它不仅是唐代国内最畅销的民间日用瓷窑之一，也是当时最活跃的商业性外销瓷之一，是与浙江越窑、河北邢窑齐名的中国唐代“三大外销瓷窑”。

长沙窑不仅在瓷器装饰上创新性地运用了彩绘、贴塑印花及商业铭文等技法，瓷器上所题有关都市商贾、歌楼妓馆、游子旅人生活的诗，也成了反映中唐时期新兴市民文化生活的一扇窗。这些题写在壶、盘等日常饮酒、品茶和饮食常用器皿上的诗句，采用“赋、比、兴”的艺术手法，将相思别离、边塞征战、宗教信仰、处世人情、商贾旅人等题材尽入诗中。通过陶工匠人的自创和对当时社会所流行的诗歌进行改编，这些以诗为饰的长沙窑瓷器就成为满足唐代民间日常生活情趣，适应买家的审美要求和反映唐代民间精神文化生活的一个新的重要品类。

现从长沙市博物馆馆藏长沙窑出土瓷器上所载的9首诗歌，来解读千年前长沙窑商户商旅生活的思想见闻。

釉下褐彩“欲到求仙所”诗文壶（图1） 高18.6厘米，底径10厘米。诗文：欲到求仙所，王母少时开。卜人船上坐，合眼见如来。此诗表达的是外出行商前求仙拜佛，祈求路途平安、财运旺盛的心理诉求。长沙窑商户将瓷器装船准备启程销往海外，须先到“求仙所”拜祭神仙。当时社会流行西王母崇拜，但祭拜的人太多，王母无暇顾及。最好的方法就是找个占卜的术士，到船上烧三炷香，拜上几拜，闭上眼就能看见如来，请他保佑路途平安。因当时佛教对民众的影响力不大，即将漂洋过海的长沙窑商户在得不到西王母庇护的情况下，就只能求比西王母地位低的“如来”来保佑了。

釉下褐彩“人归万里外”诗文壶（图2） 高19.2厘米，腹径13.7，底径10.6厘米。诗文：人归万里外，心尽一杯中。莫虑前途远，开帆逐便风。此诗表达的是出门行商饮酒壮行的坚定决心和静待好风的豪迈气概。长沙窑瓷器行销亚、非两洲13个国家和地区，路途漫漫，行程艰险。想起要去向遥不可及的远方，内心不由生出畏惧不安的情绪。但是，再多的困难也比不上生计重要，只能劝慰同伴保持乐观心态，该喝酒时尽管喝。不要考虑前路有多远，只需静待好风，扬帆远航，便能顺风顺水地到达万里之外的地方。

釉下褐彩“小水通大河”诗文壶  高15.2厘米，腹径131.2，底径9.4厘米。诗文：小水通大河，山深鸟宿多。主人看客好，曲路亦相过。此诗表达的是行商路途艰险，倡导谦逊有礼、彼此尊敬的为人处世之道。据《长沙窑·综述卷》所述：长沙窑瓷器行销全国14个省（市），皆走水路。“小水”为可通航的小河流，“大河”则是途经的主干河流。小水大河连同蛛网，四通八达，使长沙窑瓷器行销全国各地。因路途险阻，行至山谷幽深之处，栖居的鸟儿也多了。碰到水路狭窄曲折之处，会与当地人的船只发生拥挤，学会主动避让，让对方感觉到自己态度和蔼，双方自然也就能够安然通行。

釉下褐彩“买人心惆怅”诗文壶  高19.6厘米，底径10.5厘米。诗文：买人心惆怅，卖人心不安。题诗安瓶上，将与买人看。此诗表达的是卖方为了促进交易成功而采取的巧妙营销策略。买方购买商品犹豫不决、欲购还休的心态，让卖人感到心里不安。为增强购买者的信心，刺激购买者的欲望，特意将买卖双方的心理以诗的形式题写在一种名为“安瓶”的瓷器上。希望将卖方同样复杂的心情传递给对方，以迎合消费者的心理需求，起到了交流沟通和互信的作用。

釉下褐彩“一别行千里”诗文壶（图3） 高20厘米，腹径15.5厘米。诗文：一别行千里，来时未有期。月中三十日，无夜不相思。此诗表达的是行商者面对遥遥无期的归途，思念家人的复杂情绪。长沙窑瓷器外销，一别行千里，抵达的正是扬州地界。扬州作为长沙窑瓷器外销的中转站，此时还未走出国门。要在此地换船远行，仍需要些许时日。在等待之中，思念家乡亲人的情感与日俱增，以至于一月之中的三十天，无日不承受思念亲人的煎熬。

釉下褐彩“日日思前路”诗文壶（图4） 高16.6厘米，腹径12.8，底径10.5厘米。诗文：日日思前路，朝朝别主人。行行山水上，处处鸟啼新。此诗表达的是行商途中的艰辛和复杂的心理感受，以及保持乐观心态的重要性。外出经商需要不断地了解各地销售市场的行情，今天到达一个地方，还要想着下一站去哪里，那里的行情会是怎样？“思前路”表达的就是对未知市场行情的思虑，而“别主人”则是说每天都有瓷器售卖出去，买家成了瓷器的主人，所以说“朝朝别主人”。但是，商旅途中每天也有不同际遇，欣赏沿途美景和不同地域的风俗人情，连鸟鸣的声音都无比清新悦耳。也寓意随着生活环境的日新月异，生活仍然充满希望。

釉下褐彩“一双班鸟子”诗文壶  残高15厘米，底径9.5厘米。诗文：一双班鸟子，飞来五两头。借问岳家舫，附我（信）到扬州。此诗表达的是因思念外出经商的家人，托人捎带书信之事。家人外出经商已经有些日子，徘徊于江岸码头，想找条去扬州的商船，顺便给家人捎封信。此时，见有一双班鸟子（神话传说中能够送信的信使，亦称“青鸟”）飞来，落在一岳姓船家用五两鸡毛做成的“五两头”（测风用的候风器）上，表明这条船准备启航出远门了。遂赶忙前去打探，询问是否前往扬州？“附我到扬州”中的“我”疑为“信”字的误写，长沙窑瓷器为规模化生产，瓷器题诗要讲求效率，写快了也会出错。参考题诗内容相同的长沙窑出土瓷器，可确认此件瓷器题诗中的“我”字系窑工误写。

釉下褐彩“海岛浮还没”诗文壶（图5） 残高22厘米，腹径15.5，底径13.5厘米。诗文：海岛浮还没，山云断便（更）连。棹穿波上月，船压水中天。此诗表达的是大海航行的壮阔景象和不畏风浪、积极进取的豪迈情怀。行船在辽阔无边的大海上，放眼望去海岛沉浮不定，远处的山和天边的云断了又连，天际线上的景物随着波涛时隐时现。近处的月亮映在水中，海天一色，融合一体。装载大量长沙窑瓷器的商船，航行在碧波万顷的朗空之夜。船桨击打在水面上，将映在水中的月亮都击碎了。负重的船体劈开万顷碧波，仿佛将整个天空都碾压于船底，有一种行驶在天上的感觉。

釉下褐彩“万里人南去”诗文壶（图6） 高17.5厘米，底径10.1厘米。诗文：万里人南去，三秋鹰北飞。不知何岁月，得共汝同归。此诗表达的是外出行商誓与同伴共进退的集体意识和团队精神。据《全唐诗补：长沙窑唐诗遗存》：此诗系初唐诗人韦承庆所作的名篇《南中咏雁》。长沙窑瓷器题诗将“雁”改作“鹰”，表明长沙窑瓷器题诗不照搬原作，根据自己的理解和对现实生活的感受随意改写，以迎合民间趣味。商户们海外漂泊半年有余，时至深秋，鹰徙北地，该到了乘着季风返程之时。但是，同伴售货未尽，归途不可预期。作为同甘共苦、命运相戚的同伴，自然会忠于情分，陪同同伴将货物全部销完，再拿着挣到的货钱返回家乡，是多么值得期待和喜悦的事情啊。

综上所述，长沙窑题诗瓷器是唐代社会生活的真实写照，透过朴实直白、通俗易懂的语言，我们仿佛穿越千年历史时空，走进长沙窑商户生活的那个时代。他们外出行商经春至冬，承受心理和身体的双重煎熬，无不让人们感叹他们的艰辛与顽强，进而讴歌他们热爱生活与积极进取的人生态度，这或许就是长沙窑题诗瓷器最大的魅力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