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拿大皇家安大略博物馆的荣休高级馆长彼得·L.斯托克，以其深厚的学术造诣和不懈的考古探索，写就一部引人入胜的考古学著作——《重返冰河时代：发现史前世界》。陈虹教授、刘吉颖博士和陈冉博士根据不列颠哥伦比亚大学出版社2006年版进行精心翻译后，由商务印书馆出版，为读者展现了一个妙趣横生、别开生面的史前世界。用作者自己的话来讲，这本书采用了“自传+传统科普的野路子”来展开叙述，兼有科学性与私人性。斯托克先生的这部作品不仅是他半生心血的结晶，更是对史前文明的一次深刻探寻和解读。

本书不仅展现了20世纪60年代以来，作者斯托克在北美大陆孜孜求索、四处探寻的身影，更结合了地表调查，费舍尔遗址和红翼遗址的挖掘，以及与多学科学者的合作，解释了古印第安人的狩猎、采集者如何在严酷环境中生存、发展。这部作品从实地调查、积累资料、反复论证到最终成稿，前后贯穿斯托克先生近半个世纪的职业生涯，收集整理的文字资料多达数千万字，足迹遍布安大略省及其周边的山河湖海。其中，作者的心路历程尤其激起我的兴趣，为这段重返冰河时代的“奥德赛”之旅留下鲜活记录。

《重返冰河时代：发现史前世界》在整体把握的大视野下双线并进。

一方面记录了一位考古学家倾注半生心血的工作历程。斯托克讲述了他提出的关于古印第安人的相关问题、他寻找遗址的学习过程和独家法门，即先依据当时所了解的古印第安人的狩猎活动来预测其活动范围，然后据此锁定野外作业的地理范围。在物理、化学等自然学科领域中，这种做法类似于先建立假说，再通过实验予以检验。此外，书中还涉及获得挖掘许可与资金、藏品策展、考古发掘与原住民文化矛盾等问题，是回顾职业生涯的自传。

另一方面是关于探索人类对更新世阿尔贡金冰川湖沿岸的占领以及如何在此扎根的科学研究，是回馈公众的总结性报告。作品中提及的很多遗址、遗存都由作者考察或发掘，又经过几十年的酝酿与发酵，所以下笔科学严谨，着墨饱含深情，能够带领读者穿越岁月的云雾，聚焦万年前艰苦创业的先民，再现早期印第安人的奋斗场景，他们穿行在冰川荒原中寻找居所，匍匐在云杉树丛里静待掷出长矛的时机。

《重返冰河时代：发现史前世界》有三方面的鲜明特色。

其一，以自传体为底色的跨文体写作。作者把历史文学、报告文学、自传体几种文体的特征融合在一起，既有历史书写的特点，又有很强的文学性，给读者以多重阅读感受。书中穿插的通讯稿件带给我们真切感，就像路标一样，指引我们回到发掘现场。配有地图、照片、器物绘图手稿，这些珍贵图像资料成为文本的有益补充。书末的旅行指南也很有帮助，本书的译者陈虹教授就曾沿着作者的足迹欣赏了秋季的阿尔贡金，感受古冰期湖的遗风。

其二，作者尊重考古报告的科学严谨，在论证中以出土材料为准绳，但在表现人物的思想过程、情感波动时，又运用了不少富于感染力的文学描写。

“斯托克刚入职皇家安大略博物馆，肩负研究安大略史前史记录中最古老的部分，他也曾坐在办公室手足无措，四处寻找课题。在获批开启生涯第一个考察项目后，他驾驶着博物馆的路虎考察车驰骋，车顶绑着小艇，车门上喷涂显眼的‘考古 皇家安大略博物馆’白色字样。他心想：这应该能让街上的行人浮想联翩，街上的行人远没我幸运，因为他们不是考古学家。”作者细腻的笔触下，译者精湛的翻译下，一个踌躇满志的青年考古学家形象跃然纸上，那时的他颇有“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的少年意气。而随着考察碰壁，最终他不得不面对事实，意识到自己不能再这样冒险。透过纸背，我们似乎能看见斯托克伏在案首彷徨思索的背影。在费舍尔遗址和红翼遗址的挖掘取得重大突破时，斯托克感到“生活又变得美好了，我的脚步更轻快了”，并且形容自己的笑容如同柴郡的猫。这是多么生动且富有感染力的描写啊！

在本书《跋记：似曾相识》中，斯托克以第三人称视角展开畅想。一群猎人和青年迎着寒流跋涉，他们向神灵祈祷，他们采集石料、打制石器。一个较大的青年决定独自打造一件带凹槽矛头——代表石器工艺最高成就之一的尖状器。他屏住呼吸，集中所有注意力，即便每一次翻转、每一次击打都经过仔细盘算，青年依旧感到紧张。稍有失误，他也难免愤怒。完成不错的击打之后，他本能地感到胸中腾起一股激动、兴奋之情。在专注忘情地无数次打击后，他解开夹具，取下毛坯，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成功了，也意识到了自己童年的结束，他已经被远古的祖先接受并授予这项“神技”。

在这个过程中，作者合情适度的文学想象发挥了重要作用，青年神情、姿态、动作、心理的描写交融出一个丰满清晰的形象，而我们在作者和译者的引领下，一起从旁见证这样一场意义重大的“成人礼”。读者、译者、作者、青年，我们同时屏住呼吸，我们一样紧张，一起期待，一同愤怒，也一并分享功成之后的兴奋与激动。可以说，这部表现安大略史前史的作品接续了考古学的经典文学传统，也进行了新的纪实文学探索。

其三，这本书的一个非常吸引人的方面是对景观特征、古代环境的重建以及自然环境中的遗址“背景”的整合。这种融合涉及考古学、地质学的各个方面，这些方面现已成为一个分支学科——“地质考古学”。来自多个学科的学者，包括地质学家、植物学家、动物专家，从不同的视角，提供不同的信息，进行不同的阐述，而共同作用于复原真相和重建古史，表现了现代科学——考古学的多学科性质。

总体而言，《重返冰河时代：发现史前世界》在考古学著作写法上有独到创新，在准确把握考古学研究方法和依托出土材料的基础上，为我们立体呈现早期印第安人在冰河时代求生存、发展的壮阔历史，展现了先民采集石料、初制毛坯、精打细琢的生动画卷。更重要的是，这部作品也给予我们接续奋斗的精神力量，指引后来的学习者、研究者透过问题解读过去。正如作者文末所言：“探索新发现的潜能存在于我们自身，因为在我们准备观望这个世界、这个宇宙，以及过去与未来的无尽岁月之初，它便存在于我们的意识之中了。”

（作者单位：广西师范大学历史文化与旅游学院）

《重返冰河时代：发现史前世界》

著者：（加）彼得·L.斯托克

译者：陈虹 刘吉颖 陈冉

出版社：商务印书馆

出版时间：2024年4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