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世骇俗的三星堆遗址考古发现在海内外引起轰动，青铜大立人、神树、面具，千姿百态的青铜禽兽、器皿等珍稀文物的出现，带给人们无限的遐想与震撼。高鼻大眼阔嘴，脸型与华人迥异，五官外凸内凹强烈的青铜面具和金面罩（亦称“金面具”），则是其中重要对象之一。

三星堆的青铜面具皆为人面形面具，除了轻重大小的悬殊，主要以三种眼型区别：柱形纵目、梭形眼、弧角斜方眼。柱形纵目面具较少，多大型器，个别微型器（K8⑨：774，高4厘米）。戈形大耳，眉额间或有方孔，凸饰一功能诡异的夔龙纹竖饰（有的已经缺失）。梭形眼面具，皆大型器。招风耳，个别眉额间有孔，竖向嵌饰都已缺失。弧角方眼面具（有称兽面具的明显有误，下及），皆平板状，唯其与人脸大小接近。以上三种青铜面具，有人认为是用于跳傩驱鬼或吁请神灵降临祈福等巫术祭祀活动，有人认为是权力和统治者身份的象征，也有人据古蜀蚕丛氏有纵目的特征，认定纵目面具是蜀王蚕丛甚或域外、天外来客……至于它们的使用方法，有的认为是作为祭祀对象悬挂使用，有的当图腾柱裸置野外，有的是安置在泥或木制的偶像上供人瞻仰祭拜的。而梭形眼的“金面罩”，从权威的图文表述中，它们也是作为戴在脸上有巫术功能的面具。音乐剧《三星堆》和音乐秀《又见三星堆》中的角色，以及不少科普漫画图册的人物，作为面具直接戴在脸上，据说也得到专家的认可。

莫衷一是的推测与结论，要想一言概之厘清辨明青铜面具与“金面罩”的功能及用法不太容易，更何况“面具”一词并非仅是戴在人脸上的常识性认知。作为一种渊源古老的文化现象，面具除了形似人脸之外，其包含的名称、体量、质地、功能、使用方法等差异也很大，甚或南辕北辙；它们曾经普遍地进入先民的社会生活领域，并形成了独特的文化形式。而所蕴涵的文化积淀，涉及宗教、祭祀、民俗、艺术等领域。从文献检索中发现，面具的不同称谓大致有假面、假头、面饰、覆面、幎目、死面、大面、代面、面像、脸谱、变脸、魈头、魃头、方相、魑头、脸壳、脸子、鬼脸等。其中，假面的称谓比较繁多，代面、魃头、魈头、魑头、方相、脸壳、魌头、骐头、倛头、倛丑、脸子、鬼脸、变脸皆可作为“假面”的“同类项”予以合并。其中，脸子、鬼脸衍生出表情包“甩脸子”“装鬼脸”等。变脸，明显是假面的演绎，主要出现在川剧等舞台上。据此，我们便可从假面、假头、面饰、覆面等面具的功能及用法的梳理中，将三星堆青铜面具和“金面罩”厘清归类。

假面  一般用纸、木、布或丝绸等轻质材料彩绘、编结、剪凿、浇塑、泥模裱糊等技法制作。主要特征是大如人脸，有平板状，也有随脸形略作外凸内凹的形式；嘴巴和眼睛留有孔眼，便于说唱和观察，直接戴在脸上，按不同的表情与形象，分别在驱鬼、出征、喜庆等巫舞礼仪中使用。

假头  木雕或用竹、木、纸、麻布等纤维捣桨浇塑、泥模裱糊等技法成形如今的大头娃娃式。留出眼睛和嘴巴的孔位，以便观察说唱表演。按不同的表情与形象，分别在驱鬼、出征、喜庆等巫舞礼仪中使用。

面饰  大多为玉石牙骨的平面浮雕或圆雕的精致小器。形象多以传说中的大巫或英雄人物为主，系佩在胸前、臂上或腰间，应该有神秘的巫术功能。新石器时代肖家屋脊等文化盛行的戴着面具的玉傩偶具有代表性。

覆面  覆面又称幎目、死面。用金、银、铜、玉等材质制作，罕见陶土烧成，也有用玉雕凿成的眼、鼻、嘴、耳、饰片等，拼贴成人脸形系缝在麻绸布上使用。它们都是覆盖在逝者脸上的面具，大小与人面相仿或略大于人面的起伏凹凸式或平板式。一般认为覆面能使逝者灵魂易于辨认其肉体，免得迷失方向无所依托，也有保护逝者面部，使其在走向黄泉的旅途中避开伤害。

面像  用木、泥、皮革、纸浆等材料制作。形象都以英雄、祖先或大巫、神灵及猛兽为主，造型较多、用途广、数量大，大型超大型面具都出自面像。不少（主要是大型面像）是悬挂、置放于神庙、社坛、门户等场所的殿墙梁上，或安置在泥或木制的偶像上供人们祭献、膜拜、祈禳，遇到节日祀事，亦可置轿参与巡街、巡安、游神之类的活动，具有纳吉驱邪的功效。其源头可能与距今5000年左右的石峁先民有关，他们将戴面具的大巫师像凿刻于大型社坛或神庙的石构建筑上，瞻仰膜拜。

大面  亦即脸谱，源头可至新石器时代驱邪避鬼的脸面涂绘和雕题纹面，在独龙族、爱斯基摩人等国内外原始部族中，至今能见孑遗。一般脸谱可分为戏剧脸谱和社火脸谱两大类。戏剧脸谱是传统戏曲角色行当，京剧和某些地方戏中“净”的别称，俗称“大花脸”；社火脸谱用于古老的宗教礼仪中。

综上所述，三星堆出土的器大重笨的柱形、梭形眼大型青铜面具，应该与“面像”接近。它们平时是置放于寺庙、社坛供人祭献、膜拜、祈禳的英雄、祖先、大巫、神灵的偶像，在某些节日礼仪中又会坐轿外出巡安、巡游、游神，或将它们戴在用泥木制作的大型巫、神脸面上，具有纳吉驱邪的功能。

另从三星堆出土的大多数青铜人物有戴柱形眼、梭形眼面具的事实得以证明，当时参与巫事的先民（除了个别如长髪青铜侧跪人像K4：65）普遍有戴这类与人脸大小相仿的具有假面功能的面具。可是，三星堆至今未见一件与人脸规格接近的这种单独成器的青铜面具实物。即使他处出土时代相仿的青铜面具，有的是窖藏（陕西城固县苏村一窖藏出土21件青铜面具），有的是墓底夯土层发现，而且结构不当（河南安阳侯家庄西北冈1004号墓墓道下7.5米处出土，面具背面的眼、鼻等部位焊接斜凸向上的圆管）而无法证明青铜面可戴脸上使用依据。

三星堆面具中有少数几件平板式面具，其规格与功能应该与覆面或假面接近，但它们繁华的羽冠、勾云耳、弧角方形大眼、阔嘴，有的脸下另附两颗巨眼（笔者考证这是源自良渚文化极简的巫师御虎蹻纹），它们究竟是未识的逝者覆面？还是巫事仪式时佩戴的假面？还无法定夺。由于青铜面具质量较重，传承至今的面具中也不见踪影，还没有青铜面具戴在脸上的依据，因此，这种形式的面具，系逝者作覆面的可能性较大。

三星堆出土的金面罩让人惊叹不已，很薄、很轻、很软，从外形上看凹凸有致，眼嘴穿孔，应该是戴在脸上的假面。一些学者的学术文论、图录的表述中将其称作金面罩、金面具，也有这种倾向。其实，这是有存疑的，用厚仅0.02至0.04厘米之间的金皮做面罩，太过轻薄绵软，极易扭曲，厚实一点，价值会更高。事实上，古今中外日常使用的金面罩罕有先例，目前多见的是金覆面。考古工作者在三星堆、金沙考古现场，除了在坑中单独发现过几件，其他都贴饰于青铜人所戴的青铜面具上。结合金面罩外沿都有向内包裹折边的工艺特征，说明它是直接从青铜面具上脱落下来的，不应该单独成器，因此，该器名宜改为“面具金饰”为妥。

商代的黄金极为珍稀，那些脸戴贴有金饰的青铜面具人物，应该是三星堆社会中权级更高的角色。2021年，三星堆三号坑新出土的面具金饰残件，复原后宽31厘米，是目前三星堆发现的最大规格，应是三星堆级别较高人物青铜面具上的贴饰。而此人非1986年一号坑出土的青铜大立人莫属，可他面具上没有金饰。仔细观察三号坑这件面具金饰的五官格局、凹凸形式与大立人脸部非常接近，两者如能贴饰吻合，可让青铜大立人更加精准地彰显其三星堆社会中至高无上的地位。大立人与面具金饰分别出自一号和三号两坑，发现时间也相差了30多年，这在过去是个大问题，但自三星堆神奇的罍座倒立鸟足顶尊神人器的散碎部件，居然页分别出现在三个坑中，说明三星堆各坑的文物时代相当，金面罩与大立人交叉复原有据可依。

当然，在笔者目前无法获得大立人头部的精确数据之前，这只是一种推测。与大立人同坑也出土过一件面罩式金饰片（残宽21.5厘米、高11.3厘米，重10.62克），是不是大立人面具上的贴饰，还有待考古工作者的测试复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