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域文化是一个基于地理环境和历史因素的相对概念。从全球层面来看,东西方文化属于不同的地域文化;从国别层面来看,不同国家各有自己的文化特色,在一国之内,又有不同地域的固有文化表现。地域文化具有形成过程的长期性、一段时间内相对的稳定性,同时又具有动态性,在文化交流中不断融合互鉴。地域文化的展示和传承需体现在“物”上,以“物”的形式让人们形成感知和认识,并不断巩固和升华。在这一过程中,博物馆是一重要载体。
博物馆是收藏、展示和研究文物的场所。从空间载体上看,它可以是专门设计服务于基本功能的独立场所,也可以是其他场所的再利用,抑或是对重要历史建筑的赋活、赋能。
如何在城市发展进程中保护历史建筑、彰显其文化价值,一直以来都是文化遗产保护领域面临的一大课题。传统的修旧如旧、整体迁移等建筑保护方式稍显单一,且修缮之后往往出现空置又破败的情况,既对文化资源造成浪费,也在经济上不可持续。而近年来较为常见的再利用方式——商业化改造,又充满了争议:空间结构的商业化调整可能对建筑造成破坏,过于商业化的氛围影响了文化遗产的严肃性等等。而将历史建筑再利用为文化教育空间,尤其是历史建筑博物馆,合理性则大大增强:一则无需对空间结构进行破坏性改造,二来依托建筑自身的文物属性可以更自然和深入地讲述历史故事,发掘古建筑的历史文化价值,“物尽其用”。因此,历史建筑博物馆成了历史建筑最广为接受的空间再利用形式。不仅如此,博物馆本身具有地域性,而历史建筑某种程度上是地域文化的一种空间上的具象化,两者结合加上展品,言之有“物”,在地域文化的表达上有着独特的优势。
历史建筑博物馆的地域文化表达首先在于建筑本身。历史建筑的地域性直接来自于地理环境与气候。不同的地形、气候和物产对建筑的空间布局、结构设计和材料使用都有直接影响,如我国西南地区干栏式建筑的悬空设计,是为了方便在湿热的气候下保持居住空间的通风和相对干燥;俄罗斯中北部地区常见的木质东正教教堂,大量取材于西伯利亚丰富的森林资源;古罗马多火山,当地人运用火山灰配生石灰制成古罗马混凝土,建造出万神庙的宏伟穹顶。同时,不同地域的社会结构、宗教信仰、民俗风情与经济发展水平,都会以丰富的形式体现在历史建筑中。如汉代佛教传入中国后寺庙建筑的兴起、明清时期会馆文化广泛流行带来了各式各样的会馆建筑遗存。
历史建筑博物馆的地域文化表达可以形成主题性的引领和深化。发掘历史建筑本身的地域文化特点,以严谨丰富的展陈与之相映衬,一并呈现给大众,是历史建筑博物馆的特色优势。北京鲁迅博物馆依托鲁迅故居而建,是一处典型的四合院式的北京民居,经鲁迅亲手设计改造,北房正中是起居室,起居室后面凸出来的一个房间,即是被鲁迅戏称为“老虎尾巴”和“绿林书屋”的卧室兼工作室,其中陈设复原了鲁迅居住时的样子,一桌、一椅、一柜、一榻,朴素简单,后园中有鲁迅亲手所植的黄刺玫。门枕石、花边瓦、步步锦、帘架、风门、荷花栓斗与荷叶墩,院中可见的这些元素都是地道的老北京四合院做法。展陈内容中有对鲁迅改造四合院的设计思路与布置陈设的介绍。北京鲁迅博物馆既是在讲述鲁迅,也在讲述北京文化。正如鲁迅研究学者黄乔生所言,“北京作为政治文化中心,是成就鲁迅的关键所在——他正是在这里开始叫‘鲁迅’的。北京是中国新文化的发源地和代表城市,是中国文化新旧转型、推陈出新的典范城市,鲁迅见证、参与了这个转变过程,他是北京文化的一部分。”游客走进这里,自然会形成沉浸式的参观状态,在形式与内容高度统一、建筑与展品相得益彰的环境中,感受鲁迅在此居住时生活与创作的心境,感受那个时代“老北京”的气息、感受鲁迅“横眉冷对”的勇气和“孺子牛”的情怀。
历史建筑博物馆的地域文化表达还可以表现为建筑融入展陈。展览主题要与历史建筑本身的文化底蕴相契合,延伸出可以从具体展品角度出发的文化阐释,通过历史建筑自身历史与文化意蕴的融入,增强历史建筑博物馆的区域文化表现力。上海历史博物馆由1934年建成的跑马总会大楼改造而成。这座建筑从英国殖民者的娱乐场所转化为新中国的公共文化场馆,成为上海文化的一个新地标。上海历史博物馆的基本陈设由“古代上海”和“近代上海”组成,共陈列展示文物约1100余件(套),全面梳理上海历史脉络,展现城市发展各个历史时期的重要节点和重大事件,系统反映了上海的政治、经济、文化与社会的历史变化。通过参观该博物馆,可以了解上海从渔村到都市的变迁、由“冒险家的乐园”到人民的城市的变迁。其地域文化表达富有张力,展览与历史建筑高度适配,吸引了全国各地的参观者。
历史建筑博物馆的地域文化表达要注重借助于改造设计以强化历史建筑本身。历史建筑本身具有地域性,且文化遗产的保护第一原则和文物保护的最小干预原则,决定了保存完好的历史建筑重生为博物馆的过程中,应避免不必要的变动,博物馆功能应尽量贴合原建筑的功能,同时根据具体的展陈要求作出适应性的调整设计,将原有的地域性表达延伸到博物馆的功能上。位于意大利威尼斯的格拉西宫原为一座贵族府邸,由格拉西家族购买,是最著名的威尼斯泻湖建筑之一,其别具一格的新古典主义外观与周边拜占庭式和罗马式建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几经转手后,2005年,格拉西宫由知名现当代艺术收藏家、开云集团创始人Francois Pinault接管,交由著名建筑师安藤忠雄做现当代艺术博物馆改造设计,主题为“新旧之间的空间对话”。在最小介入原则下,建筑师首先决定在整个工作过程中保持结构的建筑参考点不变,以保证工作的可逆性。使用灰色亚麻地毡来覆盖地板,一方面保护大理石质地的地板及上面的古老镶嵌物,另一方面以相对单调的颜色来中和整个建筑强烈的新古典主义氛围。展板为白色隔墙,与原本的建筑内饰面之间留有空间,既为当代艺术展陈创造了素净的背景,又为观众留出欣赏隔墙后面原有的精美饰面的通道。隔墙上方架设空心钢梁,钢梁上设置了1800个可调式聚光灯,并配备监控设备和应急灯,在不破坏天花板原始风貌的情况下满足展览需要。俯瞰大运河的窗户上装有百叶扇,过滤大运河闪耀的水光,结合原有中庭上覆以玻璃桁架屋顶,半透明的遮阳叶片弱化了中央展陈空间的直射光线,在自然采光上给人以温馨柔和的体验。格拉西宫的改造既保护和呈现了原汁原味的威尼斯共和国时期建筑艺术风貌,又将欧洲艺术的现当代发展融入其中,是地域性和现代性的有机统一,也是历史建筑与博物馆功能的良性结合。
地域文化承载着一个地区丰富厚重的历史底蕴,是当地民风民俗、人文精神的反映。富有文化、艺术和科学价值的历史建筑,配以博物馆这一文化展示窗口,可以更好地传承和发扬地域文化,保护和展示文化遗产,提高全民族的科学文化与思想道德素质,增强文化自信心和民族凝聚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