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2月,山东省邹城市文物局专业人员开展第三次全国文物普查田野调查时,在唐村镇前葛村发现一造型独特的方柱形石刻,四面刻有胡人画像。为防止石刻遭盗扰和损毁,普查人员将石刻运回文物管理部门保存,现收藏于邹城博物馆。目前国内发现四面胡人画像石刻数量较为罕见,具有较高的文物考古和历史研究价值。
石刻高0.45米,宽0.40米,厚0.27米。四面画像主体均为跽坐式人像,头戴冠帽,帽形高耸,顶部窄小呈尖状,底部宽大,面部长圆,竖长大耳,双眉突出,眼窝深凹,眼珠凸起,鼻梁高挺,口部微张,双臂弯曲,拱手交于胸前,下身及腿部简略,似为跪坐。其中,较宽的两面人物头部两侧均有两只猴子向上攀援跃动,猴子刻画清晰,面部呈三角形,活灵活现,栩栩如生。
从石刻人物外貌和特征上分析,高鼻深目,头戴尖帽,拱手跽坐,应是胡人标志性的体貌和形象特质。“胡”作为北方民族的称谓最早出现于战国时期的“胡服骑射”,《战国策·赵策二》有赵武灵王“胡服骑射以教百姓”“寡人胡服,且将以朝”的记载;《史记·赵世家》有赵武灵王十九年(前307)“遂下令易胡服,改兵制,习骑射”的记载;《资治通鉴·周纪三·赧王上》有周赧王八年(前307)赵武灵王“与肥义谋胡服骑射以教百姓”“始出胡服令,而招骑射焉”的记载。赵武灵王冲破世俗观念,在大臣肥义的鼎力支持下,力排众议,励行改革,颁布法令,推行短衣窄袖胡服,教练骑马射剑战术,并身体力行带头穿胡服上朝会见群臣。秦汉时期,胡人最初是对北方游牧民族匈奴的称呼,西汉著名政治家贾谊《过秦论》载,秦始皇命蒙恬在北方修筑长城,戍守边境,使匈奴退却七百多里,致使“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马,士不敢弯弓而报怨”。《汉书·匈奴传》载,匈奴单于狐鹿姑派遣使者给汉朝的书信中提到“南有大汉,北有强胡。胡者,天之骄子也,不为小礼以自烦。”匈奴自称为胡,匈奴单于自认为与中原大汉天子齐名。后来,随着汉朝与西域诸国交往的增多,胡人又成为专门对西域的称呼,汉人称西域为西胡。《说文解字·邑部》:“鄯,鄯善,西胡国也。”《汉书·西域传》:“鄯善国,本名楼兰。”《说文解字注》:“鄯善、逗。西胡国也……言西胡以别于匈奴为北胡也……鄯善国本名楼兰……元凤四年……更名其国为鄯善。”西域之国楼兰,汉昭帝元凤四年(前77),更其国名为鄯善,又称作西胡。关于胡人的容貌描述,《史记·大宛列传》载:“自大宛以西至安息……其人皆深眼,多须髯,善市贾,争分铢。”《汉书·西域传》又载:“自宛以西至安息国,虽颇异言,然大同,自相晓知也。其人皆深目,多须髯。”关于胡人的尖帽,曾在古代西域一带广为流行,其多以毛毡和兽皮做成,帽顶呈尖状。战国以后,历经秦汉,戴尖顶帽的胡人形象逐步成为表示西部域外各族的程式化标志。当代著名秦汉史研究学者邢义田先生认为,尖顶帽为胡人服饰上最主要的特色。至此,高鼻、深目、多须、尖帽作为一种明显的代表性文化符号,被人们一直沿用下来,成为区别胡人和汉人不同形象特征的标准依据。
从石刻画像造型和用途上分析,四面胡人画像石刻属于陵墓石刻或祠堂石柱的建筑构件,胡人形象应是供主人役使的仆从或仪卫,彰显着墓葬或祠堂主人的尊贵显赫地位。根据石刻出土地点、造型及体量大小判断,胡人画像不会单独埋于地下墓葬或立于地面祠堂,是墓葬内画像石柱或地上祠堂画像石柱的部分残段。胡人画像的跽坐式姿势,是胡人在现实社会中所扮演角色的体现,被赋予了特定的象征意义。两汉时期,自汉武帝时,汉朝与北方匈奴之间进行了长达多年的胡汉战争,胡人作为战败方成为战利品屡见不鲜。对于这些战争俘虏的处置,《史记·汲郑列传》记载了西汉名臣汲黯与汉武帝的一段对话:“臣愚以为陛下得胡人,皆以为奴婢以赐从军死事者家;所虏获,因予之,以谢天下之苦,塞百姓之心。”由此可知,汉代对于俘获的匈奴人,不论贵贱一律作为奴婢赏赐给从军战死的家属,并将虏获的财物就便送给他们,以此告谢天下人付出的辛劳,满足庶民百姓的愿望。胡人奴仆形象自然而然成为两汉时期比较流行的一种画像题材,这也反映了当时社会阶层拥有胡人奴婢是值得炫耀、引以为豪的事情,同时也表达了当时人们祈求天下太平、社会祥和、百姓安康的社会现实。
从石刻图像组合和寓意上分析,四面胡人画像石刻人物两侧各有成对出现、祥瑞活泼的猴子向上攀援跃动,寓意官运亨通,健康长寿,寄托了墓葬或祠堂主人及其后代的美好愿望。胡人和猴子形成组合关系,这种图像内容较其他瑞兽题材数量偏少,研究资料不多见。猴子在中国古代传统文化中,代表着聪颖、智慧,具有多元的象征意义和丰富的文化意蕴。由于猴与侯谐音,猴的形象也常被文人士大夫赋予了封侯的吉祥寓意,表达了人们期望通过加官晋爵,追求功名利禄的意愿。侯为中国古代的爵位之一,《礼记·王制》载:“王者之制禄爵,公、侯、伯、子、男,凡五等。”《孟子·万章章句下》载:“天子一位,公一位,侯一位,伯一位,子、男同一位,凡五等也。”古代以五等爵禄分赏臣属,拜相封侯、官运亨通、高官厚禄是人们普遍追求的人生目标和价值取向。猴子还被喻为人类圣祖,视为健康长寿的象征,晋代典籍《抱朴子》载:“人君者,猴也,猴寿八百岁”。从此,猴与长寿联系在一起,又被注入了更多的神秘色彩,成为人们追求健康长寿、美满幸福的重要组成部分。
从石刻雕刻风格和技法上分析,胡人画像在画面处理上采用四面独立呈现画面的形式,不拘泥于细节的刻绘,采取粗线条粗轮廓、简单整洁的整体造型,使物象显得古拙厚重、浑然一体,具有一种朴拙之美,这正是鲁西南一带汉画像石装饰艺术的特点,也是封建王朝上升时期生机勃勃的精神面貌在艺术上的反映,极具时代特色和地域特色。画像在雕刻技法上采用平面浅浮雕形式,先磨平石面,次刻出物象轮廓,再刻出细部内容,然后剔去轮廓线外不需要的空间部分,将图像立体化突出,这种雕刻技法属于东汉和帝到献帝时期。因此,四面胡人画像石刻的年代应为东汉和帝到献帝时期(89—220)。
邹城四面胡人画像石刻,被汉代工匠以刀代笔,精雕细琢,运用夸张变形手法,加以独特艺术表现,凝成永恒瞬间,在坚硬的石面上塑造了独特精彩的四面胡人艺术形象,再现了真实直观的汉代胡人面貌图像特征,弥补了史书文献记载的缺憾不足,是解读汉代胡人形象的重要图像学依据和可靠史料。它的面世,也是汉代山东地区陵墓或祠堂设置胡人形象的又一代表性实物力证,为进一步探讨研究胡人画像相关问题增添了不可多得的珍贵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