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20世纪30年代殷墟考古首现马车实物以来,关于古代车马的研究已成为先秦考古的重要组成部分。只是考古所见的绝大多数车辆,均为两轮车,通常由2马或4马牵引,于此,我们已经习以为常。不过,近年来发掘出来的实物、模型等资料表明,先秦至秦汉时期,驰骋在华夏大地的车型,恐怕还有更丰富的形态。
四轮车 秦陵西区陪葬墓(QLCM1)的北墓道内发现1辆四轮独辕木车(图1),是目前首次见到的四轮车实物。该车总长7.2米,车舆宽2.6、长4.2米。车辆构件齐全,保存完整,有彩绘车盖、车舆、车轮、车衡、车辕等,所附的车軎、车轭、车舆、盖弓帽等青铜车马器也一并发现,但车辆前未发现马匹。就其尺寸而言,要较普通两轮车大一倍有余,像商代的能容3人的大型马车,车舆宽度一般也就是1.2~1.7米,长1.5米左右。不过,此车仍采用了传统的单辕,而非双辕的结构。此外,发掘者根据该四轮车所在的位置(处于墓葬的主墓道内,该墓道直通墓底),以及车辆的尺寸,将该车功能推定为运输棺柩的载柩车,可备为一说。这里,姑且不论该车的具体功用,就目前材料来看,在秦代之前投入使用的四轮车就已出现。
这些材料中,最能反映秦陵四轮车与墓葬关系的,莫过于山东长岛王沟10号墓了(图2)。这座属于战国早中期的单墓道大墓,整个二层台及椁顶面被营建成车辆结构,但无牵引的马匹,靠近墓道处放置车衡与车辕,四个车轮则被拆散,两两对称,摆放在靠近墓壁处,位于象征车舆的椁室的两侧。此例可更好地侧证秦陵陪葬墓四轮木车的用途。
实际使用中的四轮车,可从图像资料里找到证据。东周时期的吴越文化圈乃至是受其影响的区域,出现过一类刻纹铜器,年代大多属于战国早中期。其上的纹样并非同时代青铜器常见的装饰图案,而是以贵族实际生活的画面为主,主题涉及宴饮、弋射、田猎、采桑、战争等,图案内容丰富,诸如人物、动物、建筑、车马、船只、器用等均有不同程度的表现。其中车辆的图案就曾反复出现过,既有双轮的,也有四轮的车辆,牵引马匹数量不等,多数为驷马,但也有2马或3马拉车的图像。图像中的四轮车造型各异,出现频率最高的是一种龙舟形车辆(图3),如长岛王沟M2出土铜鉴上的图案,其车身修长,龙头龙尾上扬,车尾立长竿,上挂细条长幡,或用羽毛装饰,随风后扬。车载1~2人,1人双手持辔,另一人持羽葆在后,或作握弓持箭状。另一种为方形车舆(图4),侧面无护栏,造型与普通二轮车相似,如上海博物馆藏刻纹铜杯,所刻四轮车上前后立3人,前者持辔,后者握长竿,中者双手似撑在一柱状物之上。第三种车舆近似平板状,四周无围栏(图5)。如淮阴高庄M1出土的箅形器,车上两人,前为御者,后为箭手,车尾亦设挂有羽毛装饰的长竿。田猎则是上述三种车型所处画面的活动场景。
除了实物和图案中可见到的四轮车外,另有模型器与之相似。在甘肃礼县圆顶山M1出土过1件青铜四轮盒形器(图6),属春秋中期。该器通高8.8、长11.1、宽7.5、轮径4厘米,轮子与方盒的比例与实用车辆相似,但与实用车又有所区别,“车厢”顶部设一对开的面板,开合则由盖面四角的立鸟的旋转控制。较为奇特的是,一侧盖面中部的捉手被设计成跪坐的人俑,其手臂前置,形似驾车状。
视野向西,在欧亚大陆的中西部,四轮车的实物、模型及图像则更为常见,目前能找到的实例,在距今5000年前即已出现,此段时间也是车辆出现的早期阶段,当时的牵引动物以牛为主,车辆造型也较丰富。其早期功能也或与礼仪、宗教密切相关,但比起二轮车,当然也不排除其强大的载物、载人的天然属性,例如,有些四轮车模型甚至被做成穹窿顶房屋的样式,称其为房车也不为过。在此区域,四轮车与双轮车长期并存,这与东亚大陆的两轮车传统存在明显区别。
三轮车 一般而言,三轮车是一个相当晚近的产物,其传动技术源自二轮自行车,造型则脱胎于黄包车(一种人力二轮车),于20世纪30年代才开始流行起来。不过,古代是否存在过畜力牵引的三轮车,目前尚缺少直接证据,但相似的模型器,在先秦时期的确出现过。近年在四川盐源县老龙头遗址1座墓葬(M57,该墓具体年代不详,但按该遗址墓葬的分期,此墓应属于第三期,即战国至西汉早期)出土了一辆青铜三轮车模型(图7,从比例尺看,此车长不过20、高宽约10厘米),发现时车舆内有一双手持罐的青铜人俑,舆上又依次放置铜案和铜勺。此车有双辕,前置车轮的短轴则被两根辕木夹着,但较为奇特之处在于,牵引的两只马匹是立于辕木之上的。在盐源青铜文化中,马的地位突出,所见出土的一类青铜枝形器,其顶端常见对立的双马形态,被认为是古代印欧语系中的“双马神”崇拜,其形象广泛存在于新疆、甘肃、内蒙古、青海等西北地区青铜时代遗物、遗迹之上。
另一件器物为青铜三轮盘(图8),1958年江苏武进淹城遗址出土,通高15.8、盘径26厘米。盘为春秋晚期常见样式,盘下原本应该是足部的位置,却装配了三只小轮,有短车轴与之连接,三轮皆可转动。出土时盘倒扣在1件牺首簋之上,簋下则是一件常见的三足匜。两只顾首龙形兽则立于前轮两侧的车轴之上。上述两件三轮铜器模型,在摆放特征、牵引动物的位置等方面有较多相似之处。其中将马匹置于车轴之上,而非贴近地面,反映出较浓厚的象征意味。
丹麦出土的青铜太阳马车(Trundholm sun chariot)就是这种象征的典型代表。该车总长54、宽29厘米。单马立于四个轮子的横轴之上,一块鎏金的圆盘侧立于其后拖拽的两轮之间,象征着太阳。其年代为公元前1100~550年。此马车的造型大约可与北欧神话对应,日神“达戈”(Dagr)和夜神诺特(Nott)分掌昼夜,其所乘车辆由一匹名叫“斯基菲克西”的马(Skinfaxi,意为“光之马”)牵引,当日神的战车穿越天际之时,大地则进入白天。而上述两辆三轮车模型的设计初衷应该也有自己的隐喻尚待发掘。
(作者单位:安徽大学历史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