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月，《楚地出土战国简册合集》（以下简称“《合集》”）第六册由文物出版社出版，是所有关心战国竹简研究的学者期待已久的大事。数年来笔者研习20世纪出土战国简册，最重要的资料书就是分册出版的《合集》。现在这套书出齐，内心跃然，不揣浅陋，尝试分享研习这套书的几点感受。

这套《合集》是武汉大学简帛研究中心陈伟教授主持的教育部哲学社会科学研究重大课题攻关项目“楚简综合整理与研究”（03JZD0010）系列成果的“收官”之作，从立项到出齐六册成果，弹指20年。该项目的先导成果已经公开出版，即《楚地出土战国简册（十四种）》（2009年，经济科学出版社），学术界给予了很高的评价。《合集》比之前的《楚地出土战国简册（十四种）》校勘更精，仅以新出的第六册为例，字形隶定更严格（如“令”字按简文隶定为从命从攵、“等”字按简文隶定为从竹从口从寺）、释文也更精确（如第47号简释文“廷”字之前，《楚地出土战国简册（十四种）》缺“以”字，《合集》补录；第155号简释文《楚地出土战国简册（十四种）》的几个“足”字，《合集》据红外图像都改释为“只”等）。当然，大家更关心的是《楚地出土战国简册（十四种）》中被精简的其他内容，特别是各批次简册完整的图像资料。《合集》六册出齐，意味着20世纪50年代以来，先秦楚国疆域内出土的战国简牍，首次以原版照片、红外照片、文字校释、文本集解、历史和思想研究相结合的形式完整地呈现在读者面前。全书简册图版精良、搜罗学术界成果宏富、文字词义考订精审、思想史和古代史研讨凝练，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称得上是异彩纷呈。

项目组整理的成果由陈伟、彭浩两位先生任主编，各册材料和释文注释主要负责分别是：（1）郭店竹书，李天虹、彭浩等。（2）葛陵竹简，彭浩、贾连敏；长台关竹简，刘国胜。（3）曾侯乙墓竹简，萧圣中；（4）望山1、2号墓竹简，许道胜；曹家岗竹简，刘国胜。（5）九店56、621号墓竹简，李家浩、白于蓝。（6）包山竹简，刘国胜等。

综合来看，这套《合集》的价值主要体现在：

第一，《合集》的图像资料是20世纪出土战国简册资料图像著录的里程碑。《合集》六册所收的十批战国简册，全部是20世纪50年代以后到90年代末，经考古发掘获得的珍贵资料。限于简册出土时的保存情况、当时的整理和出版技术条件以及人事更替等原因，这十批简册的图像资料参差不齐、印刷不清晰等问题，始终是学术研究的遗憾。此次《合集》编著过程中，不仅完成资料汇总和红外图像摄取工作，而且用心搜集原版图像。例如“在文物出版社档案中找到上世纪80年代出版《信阳楚墓》使用的长台关简照片，在河南省考古研究所资料室找到部分底片”（陈伟《楚地出土战国简册合集》第一册《序言》，文物出版社2011年，第3页）。因此《合集》第二册的长台关简图像同时使用了非常清晰的、由河南省文物考古研究院提供的常规照片和项目团队摄取的红外照片，加上现代印刷出版技术进步，呈现的长台关简图像效果极佳。又如，第一册郭店简使用的是《郭店楚墓竹简》照片，但补充了遗漏简并首次公布了《成之闻之》《尊德义》等篇简背文字照片；第四册望山1号墓简除了大部分改用红外图像，还析分一枚简、剔除一枚重复简。这些细致的整理让《合集》提供的图像资料成为上述资料全部老照片和红外照片互补齐全后的首次刊布，无疑为学术界提供了现有条件下质量最好的图像资料。这次图像的汇总处理，也使简册资料获得了永久性的学术生命。从这个角度说，是这十批材料成就了《合集》，同样也是陈伟先生及其团队完成的项目，成就了这十批材料。

第二，《合集》释文注释是战国简文相关研究奠基时期的经典成果集成。《合集》全六册列出的“主要参考文献”约1800篇（部），各册参考文献的截止时间不尽相同，如第一册郭店简2011年出版，参考文献列出的成果主要都是2008年以前发表，个别成果是2010年前后发表的；第四册望山简2019年出版，参考文献中所列2010年以后发表的成果有十余篇，2015年以后发表的成果也有一两篇；第六册的参考文献，最新的是2022年发表的成果。不过我们认为，和成果的“新”相比，体现研究的“进展”应该更为重要。像郭店简主要的文字释读问题，实际上在世纪之交已经大部分得到解决，即使是延迟到现在出版，也没有太多可能补充的成果。不仅如此，从1950年代到《合集》第一分册出版，恰好是战国简册研究奠定坚实基础的时期。战国简册的考古学、文字学、文本学、古代史、思想史研究方法和路径，就是围绕这几批材料的探索发展成熟的。其中尤为重要的是解决了大量战国文字的“识字”问题，有很多结论在今天看来已经是“司空见惯”，成为战国简册研究的常识。这些宝贵的经典研究，都汇集在《合集》中。例如第一册在《六德》注释36列出“股肱”这个常见词的多家研究结论；在《成之闻之》注释40列出了从“夂”形疑难字的“降”“格”“徵”“垂”“升”“登”等不同考释意见；第四册在望山1号墓竹简注释18列出了关于“简王”“声王”“悼王”的考订意见；第六册在包山简128号注释31列出的“囟”“使”字词关系的研究成果等等，不胜枚举。可以说，《合集》的释文注释其实包含了一部战国文字考释经典成果汇集而成的“词典”，其学术价值是不可低估的。

第三，《合集》生动诠释了当代学人传承优秀文化遗产的高度使命感。以往《合集》分册出版时，不少学者指出陈伟先生及其团队利用红外图像在残简编连、文字释读等方面的新突破，推动战国简册相关研究取得重大进步（冯胜君等《〈郭店楚墓竹书〉读后》，《中国史研究动态》2012年第5期；程燕等《〈楚地出土战国简册合集［二］〉读后记》，《江汉考古》2014年第5期；萧毅《战国楚简合集（三）·曾侯乙墓竹简评价》，《江汉考古》2022第6期）。应该指出的是，《合集》重新整理出版的战国简册，保存情况有好有坏。项目组对这些材料不作区别对待，片简只字，务求交代清楚。例如望山简在《望山楚墓》中的一枚残片，《合集》确定其归属，找到原简拼合并拍摄了足以呈现残片缀合效果的红外图像（参看《楚地出土战国简册》第四册，文物出版社2019年，第19页注释8），这应该是绝大多数关心战国简册研究的人第一次看到望山简如此清晰的照片，也是第一次完全确定这枚残片的归属。当然，有不少零碎的简文，历尽艰辛重新拍照、重新释读，最终仍不能连篇成句。尽管如此，也都作出了现有条件下最好的处理。如果没有强烈的学术使命感，坐冷板凳，作真学问，是无法完成这些任务的。

俗话说，“天地本不全。”《合集》似乎也不无“不全”之憾。对笔者而言，最大的一个遗憾是，“楚简综合整理与研究”整理的简册原本有12种14批，分册出版只有8种10批。五里牌简、仰天湖简、杨家湾简和夕阳坡简4种4批没有单独分册出版。《合集》序言曾介绍说：“仰天湖简、杨家湾简也都找到底片，夕阳坡简则是新拍了照。”“在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考古》编辑部档案中找到1950年代编写《长沙发掘报告》时的五里牌简照片。”相信很多读者是非常期待能够见到这些图版的。可能因为这些简较为零碎，特别是杨家湾残简，编号虽有72枚，其实保存情况极为不佳，只有二十余枚能看清个别字迹。但从求“全”的心理看，不得不说是一个遗憾。

平心而论，过去十几年来，学术界对战国简册的关注重点已经转移到清华简、安大简等新材料上，《合集》所收的20世纪出土战国简册已然成为竹简研究领域的“早期经典”。从这个角度看，全面整理出版这些材料，似乎也是时代的呼声。陈伟先生团队不仅堪称完美地回应了时代的召唤，也为今后战国简册乃至所有考古发现的简册整理研究提供了全新的起点。《合集》项目团队的每一位成员都是战国简册当之无愧的功臣。 

（作者单位：海南师范大学国际教育学院）

《楚地出土战国简册合集》

编著：武汉大学简帛研究中心 湖北省文物考古研究院

出版社：文物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