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泽海隅、隆福天道、周匝宏博”时为宋人对妈祖圣妃的誉美之词。她从诞生之初伊始不仅受到隆盛礼誉，在形象上也是“严饰像貌，恢宏祠宇”。在历史的长河中人们更是广建庙宇并热衷于其形象的塑造，据统计全世界妈祖宫庙就有六千多座，分布在全球二十多个国家和地区。可见，其塑像的数量规模和远播世界的影响力，这在中华文明演进中也算是独一无二的文化现象。

妈祖的研究广泛分布在宗教、文化、历史、文学、地理、考古、艺术、民族、建筑等领域，仅在艺术范围内就涉及影视、广播、舞蹈、音乐、绘画、工艺美术及当代艺术的众多领域和分支中。令人遗憾的是人们在艺术形象领域中更多聚焦妈祖形式元素等视觉形象的发掘和研究，而较少关注其形象本体背后的信仰世界、历史传统、风俗文化、工艺技术等更深层次的文化精神世界。就艺术研究的本质看，这种思维方式至少阻隔了妈祖真实世界的还原和理解，其结果总是显得虚幻而不知所云。

妈祖的精神和图像世界不是两条平行的轨道。当呈现在由点、线、面构成妈祖形象、纹饰、图形结构的表象世界时，更应该关注其背后形成的深层次渊源，它与妈祖图形世界的形成、历史发展及反映的精神世界具有必然联系，共同建构了中华文明精神文脉。

“把形象当作形象直接理解是一回事儿，而就形象的一般性质建构思想则是另一回事儿。”这也是我在图像研究时经常被困扰的棘手问题。反思自己对图像的理解和研究更多地是对形象本体——材料、造型、色彩、工艺等内容的直接表述而流入浅薄，缺乏对其背后源流、规律和本质的深入探索，这也是我们对艺术研究普遍存在的问题，读张蓓蓓女士的新著《民间信俗下古代妈祖塑像和图像艺术研究》，心胸豁然开朗。

书中我们看到了丰富的妈祖一元形象世界——塑像形态、妈音关联、纸马造型等新颖的图像分析语言和丰富史料的有效统一。在这方面本书给予我们很多的启示。正如她自己所讲“集合式妈祖图像的三种图式，基于现存妈音关联构成图示”可详细划分为：塑像形态的边角构图、双层构图和多层构图形态，这种分析集合了中国传统绘画的图式结构、同时也有类型学中的范式特征，展示了作者对图像结构的深刻理解和多维把握运用的能力；基于塑像图像的实地测量得出的比例和度量关系，采用多地大量的图像范本，通过比较方法精准找出妈祖塑像的地域差异，体现了作者对于妈祖塑像工艺和形态的精准量化理解和用心。通过作者的详细解读，妈祖的形象不再是以一种简单符号元素的罗列叠加，而是通过妈祖认识世界的一种手段。对妈祖图像形式元素的引导，让我们可以感受到图像被赋予的故事，映射当时的社会形貌。

同时，也看到了妈祖丰富的多元构架：具有广泛社会意义的妈祖信仰风俗发展演变及图像发展演变轨迹。妈祖产生有其深厚的女性神祇崇拜的历史演变，由汉代成熟的西王母图像模式逐渐延伸的泰山娘娘、妈祖圣妃等形象是为了满足世俗社会的欲求，它们既有共同的宗教性质，又有满足不同风土人情的特定情感需要。妈祖形象的区域多元分布及其特征，探讨塑像技艺在发源地和不同地域所呈现的标准化、在地化和本土化特征，展现了不同区域文化下妈祖塑像的多元艺术特点；塑像实现的技艺路径，在不同地域环境，风俗背景和诉求下可以产生差异性的造型风格、突变和塑像效果；妈祖塑像中艺术符号的实现隐喻、象征、意指的原理和手段，是构建妈祖文化的重要指归，也是作者构建图像创新研究方法的思维基础。上述内容的构建使我们看到了妈祖形象的血脉和筋骨的多元构建，是艺术视野和历史文化思想的有机统一，是文化完整性和系统性的具体体现。

图像和文本关系的构建也是图像学研究中困扰我们的另一个问题。张蓓蓓女士在有限的妈祖图像认识范围内不是倾向于艺术史的狭隘范式，而是旨在建立更为广泛的思想史和理论问题的统一，这一点对于工艺美术作品形态的研究难能可贵。本书中的塑像形式符号不再是照片式的没有语码信息的直接表述，而是通过图像的全息解析，以文献学、人类学、考古学、历史学、民俗学等一般知识的持续建构和综合运用，阐释了妈祖塑像特征的多元构架。我们看到的妈祖形象既有形式元素的构成规则，又有民俗、历史、经济、环境的多元信码。妈祖不再是高高在上虚幻的偶像，一切都仿佛具有了生命力，那么平易近人通俗易通且耐人寻味。

艺术研究秉承的根本原则是抵制墨守成规的束缚，创新独特的研究路径。无论是对象选择、考察途径、思维路径、方法的运用，本书都能给予我们很多启发。全书通过巧妙的排布展示了一幅妈祖立体图式结构：信仰习俗与妈祖缘起、妈祖的历史分期与风格特征、妈祖塑造技艺流变的历史演变和地域特点、妈祖塑像图式中的妈音关系及妈祖纸马形态、妈祖形象的图式转变、妈祖形象的文体意义。上述探讨都是建立在思维、方法、材料、对象选择的明确且高效统一，它的整体性的思维框架环环相扣、内在逻辑结构清晰紧密，为我们擘画了一幅妈祖塑像从一元到多元一体的图像模式，对工艺美术形象研究具有范式性的启发价值。

历史性的批判和批判性的历史在本书中也得到了有效的呈现。作为偶像崇拜固有模式往往会产生根深蒂固狭隘误区和虚假观念，困扰我们精神的同时妨碍对事物本质和真相的追寻，往往会导致程式化和千篇一律的思维方式，从而忽视从表象到本质过程的追踪和探索。本书的研究成果揭示了妈祖塑像作为历史文化符号是历代匠人辛苦付出的结果，其形象组成具有多元化特性而绝不应该被神秘化，这也是作者在研究中着意刻画的，它时刻提醒我们对工匠精神的尊重。

犹幸参与过本书的探讨和研究工作，并了解到她劬劳于提纲挈领制定的呕心镂骨；为材料完善精致的鞍马劳顿、奔波四隅的倾力付出；为构思缜密独坐幽篁推敲完整细节的笃定；为表达精准的千磨万击，才得以呈现如许琏瑚精致的硕果。惟愿张蓓蓓女士“俨若存兮爇幽香”，期待她在艺术探索和学术研究创作上独辟蹊径后的余香微淡。

（作者单位：山东艺术学院艺术研究院）

《民间信俗下古代妈祖塑像和图像艺术研究》

作者：张蓓蓓

出版社：文物出版社

出版时间：2023年5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