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中国三峡博物馆藏有一件清初文人书画家徐枋的山水画,名为“翠巘沧江”,水墨绢本,横100厘米、纵235厘米,立轴装裱,为王缵绪(1886—1960)于1951年捐赠入藏,1964年被定为国家二级文物。
徐枋(1622—1694)字昭法,号俟斋,晚号秦馀山人,长洲(今江苏苏州)人,明少詹事徐汧(1597—1645)的长子,崇祯十五年(1642)举人。清军攻破苏州后,其父选择在虎丘后溪新塘桥自沉以明志,徐枋本欲从死殉节,惜未遂愿,即遁世山林,开始了漫长的“束身土室,与世决绝”的生活,布衣草履,终身不入城镇,守约固穷四十年如一日,与宣城沈寿民(1607—1675)、嘉兴巢鸣盛(1611—1680)并称“海内三遗民”。他工诗文,善书画,尤善行草,上法《十七帖》《书谱》,山水师董、巨,亦有倪、黄之妙,著有《居易堂集》。
明亡后,徐枋自称孤哀子,漂泊四处,过着居无定所的生活。他先后避居吴江之芦墟,吴县之金墅,邓尉之青芝山房、天池,无锡之梁溪,阳山之秦余杭山房等地,直到康熙二年(1663),灵岩山寺住持弘储和尚为其于天平山麓上沙村涧上卜筑土屋,才结束了长约二十年之久的辗转颠沛岁月,隐居涧上草堂至终老。徐枋的字画存世不多,但常常可见“画于涧上草堂”的题跋,以及多枚如“上沙”“涧上”“上沙涧上人家”“涧上草堂”的印章,显示画家对于安居涧上的欣然自得,以及对家乡山水的无限眷恋之情。
此幅山水画布局幽深渺远,意境迥然绝尘,完美契合了北宋郭熙在《林泉高致》中阐释的山水画中的空间审美观,即三远,“山有三远:自山下而仰山颠,谓之高远;自山前而窥山后,谓之深远;自近山而望远山,谓之平远。”郭熙还进一步讲道:“高远之势突兀,深远之意重叠,平远之意冲融而飘飘渺渺。”对照画面来看,图中山石从底到顶,绵延而上,丹崖翠壁,望之若屏,山势蜿蜒纵深,重峦叠嶂,山间飞瀑及其形成的流水把视线引向画面深处,江水自上而下,在群山中逶迤穿行,苍山云天,极目辽阔。江中小舟数艇,山间屋舍零星,峰顶庙宇森然,图中或行路或谈笑或坐忘的人们与远山茂树参差相映,时间仿佛凝固,天地唯有静谧。图左上方有画家自题,“翠巘沧江。乙丑中秋仿董北苑笔意画于涧上草堂。俟斋徐枋”,可知绘于1685年。徐枋长于行草,却少有用隶书单写画题“翠巘沧江”,笔者猜想他对笔下的风景甚为满意。引首钤印朱文“雪床庵”,画上其余印章有白文“徐枋之印”“秦馀山人”“上沙涧上人家”“居易堂印”,朱文“俟斋”“笠山笠水间”“徐伯子俟斋画记”,均是画家的自用印。由画面可以看出徐枋的笔墨萧疏淡雅,气韵旷达高致,山石用细腻的披麻皴绘就,山顶多置矾头,并以墨笔点苔,加上对石面的层层晕染,营造出阴阳向背的体积感与江南山水烟岚清旷的明净氛围,整体风格文雅工整,不出董、巨开创的南方山水一脉。然而囿于生活范围的局限,徐枋并不曾壮游名山大川,故国覆亡之后仍坚守遗民志节,隐居不仕,自云四十年中“前二十年不入城市,后二十年不出户庭”,其笔墨技法多因袭前人,以摹古为主,多见则稍感雷同。但徐枋生长于吴地,对故土家山有着很深的情感,又常年幽居山林,与吴地层岩浮岚,溪流掩映无尽的真山水晨昏相对,每日“轩窗四启,群峦如拱,空翠扑人”,画中皆是可游可居可望可行的幽绝景致,呈现出如武陵桃源般的安宁与闲适。徐枋对吴中诸山非常熟悉,可谓了然于胸,尝撰写上沙、笠坞、灵岩、天平、华山、天池、潭山、龟山、阳山等地的胜景,可知他笔下的画境不仅是基于真实所见营造出的胸中丘壑,更是融入了画家对于家乡山水的由衷喜爱和深深依恋。
徐枋虽不是历史上开宗立派的书画家,但他在明清易代之际抛弃仕途,遁迹山林,气节忠贞,纵孤苦守节却始终坚持自己的政治信仰,赢得了后世的尊重,从他传世的画作中也能窥探到他内心深处静穆淡逸,超然远俗的精神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