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事死如事生”的丧葬观念影响,汉代墓葬大量使用模型明器进行陪葬,为墓主人“复原”汉代社会的日常生活。陶井作为汉代墓葬中重要的一种随葬品,在模型明器的组合中占有重要地位。其分布之广、延续时间之长,表明使用陶井随葬在汉代社会的丧葬习俗中具有相当高的普遍性。
目前,关于汉墓陶井的研究多集中于器物的类型分析和年代判断,而针对使用陶井所暗含的象征意义则探讨较少。陪葬所使用的明器,本身已不具有实用功能,而背后所代表的象征意义则是模型明器相关研究的重要考量。物质决定意识,作为对于“阳间”生活的反映,模型明器的象征意义不会超出汉代社会的生活范围。而陶井的象征意义在整个模型明器组合中具有特殊性,这种特殊性来源于人们对于水井的功能赋予。墓葬中的陶井可以看作是现实世界里关于水井的抽象符号,探究陶井的象征意义离不开对于现实世界水井的功能探讨。
陶井象征着生产生活用水
作为小农经济下的农业社会,对水资源的依赖贯穿社会生产与日常生活。井的出现是古代先民改造自然、有效利用水资源的一大创举,使人们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远离河流而定居,扩大了先民的活动范围。井的基本功能便是汲取地下水资源,《韩非子·外储说右上》有言“耕作而食之,掘井而饮之”,使用清洁、稳定的地下水资源是汉代社会蓬勃发展的重要保障。
由于井田制的崩溃和汉代庄园经济的发展,水井也由官府掌管的公共设施逐渐向千家万户中普及,一口水井更是私人财产的组成部分。东汉道家典籍《太平经》以一种夸张的手法描述水井普及的图景,“今一大里有百户,有百井;一乡有千户,有千井”。除了私人财产外,井在先秦及秦汉时期更是作为物物交易的场所,“市井”一词便由此而来。《史记正义·平准书》中关于“市井”一词解释为“古人未有市,若朝聚井汲水,便将货物于井边货卖,故言市井也。”
井的基本功能便是汲水,稳定的水资源对于生产生活至关重要。农业因水而兴,家庭因水而富。以模型的形式将一口水井带入墓中,正是为了营造富足安乐的地下庄园。所以,模型明器陶井的第一重象征意义便是生产生活用水,以保证墓主人在“往界”的生产生活不受缺水影响。
陶井象征着副食品的储藏和取用
明器陶井除了代表着水井汲水的基本功能外,还受水井的延伸功能影响,从而寄托了墓主人在“往界”衣食无忧、生活富足的美好愿望。水井的延伸功能便是肉类果蔬等副食品的短期储藏,这是由于水井内部温度较低,冷热交换缓慢且储藏几乎没有成本。水井成为普通百姓冷藏设施的主要选择,从水井中取出源源不断的副食品也是明器陶井的象征意象。
古代冷藏设施主要有凌阴、冰室等,这类设施不论是考古发现还是文献记载都比较丰富。例如新石器时代山西襄汾陶寺遗址IFJT3中面积约200平方米的凌阴遗址,陕西凤翔秦雍城凌阴遗址等。《诗经·豳风·七月》曰“二之日凿冰冲冲,三之日纳入凌阴”,《越绝书》也记述了吴王阖闾与越王勾践都有冰室建筑。冰室与凌阴的功能应该类似,都是高等级贵族与王室进行储冰冷藏的建筑。不过这些储冰设施在先秦及秦汉时期都不是普通百姓所能够拥有的,一方面,普通百姓五口之家所能产生的食物剩余是有限的,建造储冰建筑用来进行食物保存在经济上并不划算。另一方面,腌制、熏制等食品加工方法在先秦两汉时期已经非常普遍,对于需要长期储存的食物剩余,这些方法显然更为方便快捷。不过对于一些需要短期储存、随时取用的食品剩余,腌制等方法便不太适用,水井就成了承担这部分需要的较为合适的选择。
《释名疏证补》载“藏肉于奥内,稍出用之也。”毕沅引《礼记正义》解释“奥”的含义“奥,谓藏之深”。对于普通百姓来说,满足阴凉地深的食物储藏之所最可能的就是水井。在汉代聚落遗址中,水井的结构为推测这口井的功用提供了线索。比较典型的是辽阳三道壕汉代聚落第三居住址J2和第五居住址土窖井,简报中介绍了这两口井的结构,都是在一口土窖内筑起方木壁井。其结构与郑韩故城阁老坟村北地下冷藏遗迹十分相似,充分利用了井冷热交换不顺畅,在地深之处用以储藏的特点。除此之外,在内黄三杨庄汉代聚落中也同样发现了设置比较有特点的水井。以第二号庭院为例,水井设置在该庭院南门东南侧约九米位置,为砖砌圆形竖井。值得注意的是,二号庭院的西南侧便是略呈椭圆形的大型池塘遗迹,池塘南北最长23.6米,东西最宽16.5米。对于一户人家来讲,这处池塘完全满足日常的生产生活用水。在如此丰富的地表水资源外,仍要另外开设一口水井,那么这口水井的功用显然不单单只是满足日常用水,作为食品短期储存的设施应是这口水井的功能延伸。
作为一种延伸功能,利用水井进行副食品的短期储存,这种行为是否被明器陶井所抽象转化,仍然要放在墓葬中整个明器组合的背景下考虑。模型明器随葬在战国末期及秦时期出现,经过两汉时期的发展已经在全国范围内形成较为统一的随葬品模式。构建起了以仓(囷)、灶、井为核心,包括圈厕、碓磨、庭院房楼等多样化的模型明器组合。墓葬是现实的反映,在厚葬观念盛行的汉代,为墓主人营造全方位的地下生活空间是建造墓葬的核心理念。《汉书·食货志》中记载了一个汉代家庭理想化的生活模式“还庐树桑,菜茹有畦,瓜瓠果蓏殖于疆易,鸡豚狗彘毋失其时”。在小农经济下,社会最大的追求便是生活稳定、衣食无忧,正如《诗经·大雅·民劳》所言“民亦劳止,汔可小康”。墓内的随葬品,特别是模型明器的使用上,会充分考虑并最大化复原汉代社会关于美好生活的愿景。对比随葬品的选择可知,仓(囷)是五谷主粮的象征,灶与碓磨是食物加工工具,庭院房楼是居所的象征,动物圈舍是家庭饲养业的象征。在这具体意象之中,唯独缺少了“瓜瓠果蓏”等副食品的位置。作为生活条件重要的代表性事物,副食品的使用与剩余关乎民众能否达到“小康”的水平。在理想化的“生活”空间中,墓葬会极大程度地复原人们对于美好生活的幻想,在这种营造理念下,副食品的取用是一定考虑在内的。模型明器组合中,只有陶井才与副食品的储藏与取用有关。
综上,陶井作为模型明器参与到墓葬的随葬品组合之中,其所代表的象征意义就成为了该种器物能够应用,并普及推广至全社会的重点所在。应该说,墓葬中的随葬品都具有一定的象征意义,都是营建墓葬的人某种思想和精神的寄托。同时,这种寄托又不会超越时代而存在,寻找随葬品的象征意义必然要通过与现实生活相互联系与对比。陶井的象征意义同样来自于现实世界中的水井。一方面,陶井象征着生产生活用水,这种象征来自于水井的基本功能。另一方面,陶井还象征着副食品的储藏与取用,这一层象征意义来自于水井的延伸功能。
(作者单位:吉林大学考古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