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家溍先生学识渊博，风趣幽默，是我最尊敬的前辈之一。

和朱老真正熟识是在1990年之后。那时国家文物局决定在全国进行馆藏一级品的巡回鉴定，即在各省市文物部门已经认定的一级藏品基础上，组织由国家文物鉴定委员会委员组成的专家组再次确认，最终结果进入国家档案。这一工作，从1991年开始持续至1999年基本结束，历时8年。当时专家组中有许多文物界的前辈，如北京市文物局的孙会元、苏州文物商店的张永昌等，朱老也是其中一位，而我是最年轻的，用杨伯达的话说，是儿童团。1991年春，河南省成为这项工作最先开展的试点，初期为综合组，各类文物大家一起看，然后各自发表意见。在河南境内，大家同坐在一辆面包车上，路况不太好，坎坷不平，颠簸时头部常常会撞到车顶，但我们一路还是欢声笑语。朱老说，我们这是在周游列国。

从第二个省开始，为提高效率把一级品巡回分成了三个组。即陶瓷、青铜与玉杂，朱老在玉杂组。虽然这样工作加快了进度，但每个人看到的文物却少了。我私下和朱老说：“您老若看见什么好宝贝告诉我一声。”朱老应声答应，还笑对旁边的人说，华莎是个饕餮。果然，之后每逢玉杂组遇到稀有珍品，朱老总是派身边年轻同志来叫我，我就悄悄地站在他老身后过眼瘾，不明白的下来求教，朱老总是一一告知，我把这些话都记在了笔记本上，一直珍藏着。

朱老的风趣幽默，寓教于乐，也随时发生。

在某文物大省，一级品巡回组的领队是个刚刚毕业的研究生，小伙子高高的个子，英俊潇洒，年轻气盛。一次，一站看完，大家陆续上车，刚刚坐定，领队上来了，冲着老先生们喊：“人都到齐了吗？”大家默不作声。瞬间，没想到朱老站起来，双腿并拢，“啪”一个立正：“报告长官，人都到齐了。”全车人哄堂大笑。现在当年的小领队已是一方考古界的领导，不知他是否还记得此事，此事是否会影响他人生的轨迹？

在巡回鉴定工作之余，有一天晚饭后组织大家去看演出。在剧场落座后，有人来告知：“省领导要接见你们。”此时没人站起，也没人吭声。来人再次问：“你们不想让领导接见吗？”朱老应答：“我们想看戏。”

朱老总戴着一顶折沿帽，而这顶帽子却经常被他忘在诸葛武侯祠或岳飞庙等处。当拾到帽子的同志赶来递上时，他就呵呵笑道：“这是天意，让我向先贤致敬。”

朱老病重，我登门看望。朱老见我笑呵呵地说：“哟，华莎满面春风，我猜一定是有喜事儿告诉我吧。”记得那是朱老去世前一个多月时，相逢谈笑甚欢，毫无病容。当时我正要出远门，约定回来再来看望他老人家。记得那次是去古巴出差，我特意在当地买了上好的雪茄，准备回来送给朱老，没想到回来却只能祭拜在老人家的遗像前了。

如今我又到了朱老曾工作过的院落，不时能感到他的身影。春天梨花满枝头，我想朱老一定曾在树下抬头赏花吧。夏天中院摆满盆景，连启说，他曾和朱老一起为它们浇水。走过北房，朱老曾经的办公室，就想起有一次紫禁城出版社在南院卖打折的书，我闻讯来买了一大堆，一次拉不走就暂存在朱老办公室的外间，请他老人家帮我看管。他老乐呵呵地答应：“放心吧，我帮你看着。”现在已物是人非，但站在这里，我还常常能感受到朱老爽朗的笑声，慈祥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