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底,《实物、人类学习与博物馆学》由复旦大学出版社出版。作者周婧景从博物馆教育入手,研习博物馆学多年,有较为深厚的理论基础与丰富的实践经验。该书重提“实物学习”这一课题,从认识论、方法论、本体论三个层面讨论实物学习的相关问题,并将视野从实物学习的要素延展至博物馆学与实物学习的关系,说明博物馆学在促进实物学习方面的重要作用,确实让人有耳目一新之感。特别是作者尝试从实物学习的角度重新定义博物馆学,体现了构建学科理论体系的企图,这的确是难能可贵的。作者说,这本书的写作动因就是想回答“博物馆学是什么”“博物馆学能够为社会发展,为人类进步做些什么”。经过深入的思考,她回到了“物”这一视角,讨论博物馆与博物馆学在“物的公共化”过程中的意义和作用。也就是说,博物馆如何完成“物的公共化”,以及“物的公共化”对人类学习有何帮助。其实,作为一名在博物馆工作近二十年的笔者,“博物馆学”的定义与学科意义也一直困扰着我,也期待学界有人可以回答这一问题。如今,这本书从“博物馆学习”的角度交出了答卷。我很欣喜,也有很多思考,期待与作者,与同仁探讨。
从理论思考上讲,作者在认识论部分提出了“自由选择的学习”这一概念,从实物、受众和阐释的角度来探讨物的媒介化。通过阐释这一方法把“物”与“人”联系在了一起,自然回避了博物馆学界对“物”“人”关系的争论,进而将“人如何使用物”作为“以观众为中心”这一理念的灵魂。笔者以为,“人如何使用物”包含两方面的思考:对博物馆阐释者来说,阐释者以“物”为素材,提炼其中的信息,并将其传达给观众;而对观众来说,同样通过“物”来理解其背后的信息,达到参观和学习的目的。
在此基础上,作者提出了“自由选择的学习”这一概念,将博物馆学习置于与学校教育平等的地位;在理想状态下,学习者可以选择在博物馆学习还是在其他机构学习。当然,这也给博物馆提出了更高要求,正如作者在书中所言:自由选择并不意味着排斥合理的教授,而是一种间接传授,比如在策展团队中安排释展人,使其成为与观众沟通的桥梁;而且,在教育活动中,讲解员等博物馆教师已经成为观众自由选择学习的重要助推者。进一步说,当“自由选择的学习”成为博物馆学习的常态时,观众的学习对象可以是“物”,也可以是展厅的布局,展线的流转,多媒体的运用技巧,展厅的灯光设计与展具制作,讲解员的讲解技巧……这样,观众的学习对象才是多样的、立体的,博物馆也才有可能实现作者在书中所说的“终将走出博物馆”。
笔者以为,将博物馆学习界定为“自主选择的学习”可能会对今后博物馆教育产生深远的影响。2020年教育部、国家文物局联合发布了《关于利用博物馆资源开展教育教学的意见》,要求推动博物馆教育资源的开发、拓展博物馆教育的方式等,也更加强调馆校合作中博物馆的作用。这一文件强调学校教育中应当纳入博物馆的相关内容,将参观博物馆作为学生每学期的社会实践内容等。此后,博物馆研学等陆续有序开展,博物馆进一步走出馆舍天地,走进校园,走近学生。在这一背景下,当更多的青少年走进博物馆,如何为不同年龄、不同地域、不同知识水平青少年提供差异化的学习内容,其实是博物馆教育工作者需要特别关注的。在这一背景下,书中提出“自由选择的学习”这一理念,其实极大地打开了学生在博物馆空间内的视域,把他们的眼界从“老师规定必须看的”“教科书中讲到的”渐渐解放出来,可以反过来思考自己想学到什么,或者说,博物馆还有哪些是他们还不曾了解的,博物馆参观与他们在学校的学习有什么关系等问题。
虽然暂时看来,这种“自由选择的学习”在博物馆空间内还不多见,更多的教育机构充斥在展厅中,忙于讲解所谓的“重点文物”;但是,作者在书中至少提供了一种思路,并指出一些具体的做法,也期待其在博物馆实践中的实现。
从博物馆实践的角度看,书中肯定了空间性是博物馆阐释的根本属性。当我们在课堂上讨论博物馆学时,面对的是固定的教室、身体位置相对固定的人群;但是,博物馆阐释终究要落实到展厅空间中,策展人对叙事的设定,必须与展厅的空间格局吻合,否则,展览的传播目的将很难达到。因此,当作者用“空间”来定义博物馆阐释时,必然已经考虑了博物馆阐释如何落地这一问题,即博物馆阐释是通过在一定空间关系中的视觉呈现实现的;而学习者的思考与获得又非常依赖策划者规定的空间关系。进一步说,如果这种空间关系是敞开的,或者以某一“物”为中心向四面发散的,那么学习者的思路也有可能以一“物”为中心,旁及敞开空间中的其他;反之,如果这种空间是相对封闭的,有一个明确的展线,那么学习者也有可能聚焦于展线本身,即展线所设定的“物”之间的关系。
然而笔者读完全书,对这样一本难得的从“物”出发来讨论博物馆学习的作品还有更多期待,笔者期待作者对“物”本身的认知能够更具体、更全面,更期待书中能够提出“以物为中心”进行博物馆阐释的更多方法。
具体来说,也许可能因为涉及不同学科间的分野,博物馆学对“实物”的理解常常是类指性的,是博物馆具体工作的“对象”,在英文中往往用“object”一言蔽之。而当对象落实到一座座具体的博物馆时,博物馆工作者和观众又必须面对一件件具体的展品:历史文物、自然标本、近现代文物……那么,如何敉平类指的对象与具体的展品之间的距离,如何把“自由选择的学习”落实到每一座博物馆中,这可能需要作者、博物馆学界和更多博物馆人共同的思考与实践。
感谢这样一本引人思考的新书,也期待更多人的阅读与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