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家村遗宝”的名字很响亮,至少在文博考古界家喻户晓。因为这是一次重大考古发现,出土文物是一个组群,有金、银、铜、玻璃、玛瑙、矿物等质地的各种器物近千件,数量大、种类多、品级高、制作精美、保存完好,都是以往的发现无法比拟的。作为唐代文物的精华,这批遗宝一经发现,便遨游世界,传递着中国古老文化的信息。
何家村的发现为什么如此重要?可比较两个世界宝藏。1877年中亚阿姆河流域,发现一批珍贵的金银器和钱币,具有波斯、大夏、斯泰基、希腊等多种文化的特征,学术意义重大,被称作“阿姆河遗宝”。可惜确切的出土地点不明,又经商人几次转手,混进其他的物品。何家村窖藏文物的种类和数量更多,其中有明确来自波斯萨珊、东罗马、中亚粟特和日本等地的物品,不仅可与 “阿姆河遗宝”媲美,而且出土地点清楚、埋藏年代比较明确,显示出更为重要的学术价值。考古发现的唐代窖藏很多,但何家村如此罕见,使用通常的窖藏名称,实在有些委屈,用“遗宝”取代“窖藏”,名副其实。
另一个是日本正仓院宝藏。正仓原本是日本古代保管国家田租正税、政府财物的仓库,随历史演变,绝大多数正仓不复存在,奈良东大寺正仓院由于保存着皇家珍宝,一直延续到现在,闻名于世。东大寺正仓院皇家珍宝的来源,是圣武天皇去世后,在七七忌日,即天平胜宝八年(756)六月二十一日,光明皇太后为祈福,将先帝生前珍贵的宝物奉献于东大寺供养卢舍那佛。其后不久,又四次奉献于卢舍那佛皇室珍贵物品。这些宝物中,有许多是当时遣唐使、留学生、僧人等从中国带到日本的,是唐代最精美的文物。何家村的发现,添补了以往中国藏品的某些缺憾,又增加一些比正仓院宝物更为精彩的实例。
唐朝手工艺究竟创造了些什么?其成就在文献中有描述,文辞虽然优美,理解起来却很茫然,当看到实物才会豁然开朗,何家村遗宝正是一大批古色古香的珍宝,展示着大唐盛世的创意和激情,以及唐人快乐的生活、惊奇的发明、精妙的艺术、森严的等级、文化的融合,从发现至今,给人带来的不仅是惊奇、震撼,还引发了一连串的事件、故事,也成为20世纪中国的文化事件。很多学者都在尝试解读器物携带的文化密码、谜团,试图发现辉煌背后藏匿的生活的诗、历史的事。
可惜的是,这是1970年的一次偶然发现,未经科学发掘,当时没能做更多的记录整理,丧失了很多信息。
幸运的是,这批遗宝保存基本完好,没有散失,如今仍保存在陕西历史博物馆中。
遗憾的是,这批遗宝至今也没有全部展出,也没有一部完整的考古报告。
回溯过去,何家村遗宝发现后的首次亮相,是1971年在北京故宫举办的“全国出土文物珍品展”上,但只公开了鸳鸯莲瓣纹金碗、鎏金舞马衔杯纹银壶、金筐宝钿团花纹金杯、八曲银杯、八棱银杯、鹦鹉纹提梁银罐、五足银熏炉、镂空银香囊、6条金走龙、嵌金玉臂环、玛瑙兽首杯和几枚金银货币。《文物》1972年第1期复刊号上,刊登了何家村窖藏发现的简报,文字不足5页,黑白照片。1973年5月8日,携带着何家村部分文物的“出土文物珍品展”第一次迈出国门,在法国巴黎珀蒂宫隆重开幕,此后这个展览先后在16个国家和地区巡回展出。
何家村遗宝引起国内、国际的巨大轰动。此后,凡有关于中国精品文物或唐代主题的文物展览,几乎必选何家村遗宝。毫不夸张地说,讲到唐代物质文化成就,一定要讲何家村遗宝。只有看到这些器物,才能知道唐代具有什么样的魅力,什么样的精彩,什么样的情趣。何家村遗宝,成为唐代形象的代言。
又过了30年,何家村遗宝没有随时间的流逝被淡忘,反而越来越引人关注,2003年北京大学赛克勒考古艺术博物馆10周年庆典,作为特殊的“贺礼”,在国家文物局特批下,陕西历史博物馆和北京大学考古文博学院联合举办了“再现盛世辉煌——何家村遗宝精粹展”。配合这个专题特展,出版了《花舞大唐春——何家村遗宝精粹》,这本书是对何家村遗宝的一次学术重新“发掘”。新拍摄的照片尽可能有各个角度和细部,每件器物都有详细的描述,提供了准确的数据。然而也只选择了73件(组)精品标本。2010年,陕西历史博物馆推出“大唐遗宝——何家村窖藏出土文物展”,也并非遗宝的全部面貌。
何家村遗宝,是划时代的考古大发现,对遗宝的学术研究广泛而持久。50多年来,学者们从考古学、历史学、美术学、宗教学、机械学、医学等各个方面的讨论、探索一直延续至今。但是研究者长期看不到全面、系统、完整的资料,只能依靠一些零星的器物进行探索,影响了研究工作的进一步深入。
具有如此重要学术价值的发现,需要有详细的报告,这一功在千秋的工作,如今终于由陕西历史博物馆侯宁彬、谭前学先生等组织编写的《西安何家村唐代窖藏文物集成》一书完成了。这本书参照考古发掘报告的编写体例,按照遗物材质分类编排,全面系统介绍了陕西历史博物馆收藏的全部何家村遗宝,也尽可能多地提供了器物的局部和细节,填补了何家村遗宝长期以来没有发掘报告的空白,对理解、探讨、阐发器物的历史背景和文化内涵有极大帮助,具有重要而独特的学术价值。不少业外人士常抱怨考古报告很枯燥,甚至无法阅读。其实不然,就像破案,需要真实、准确、客观证据,然后才是判案。还像瞧病,需要有各种检查、化验等数据,是医生判断的重要依据。《西安何家村唐代窖藏文物集成》提供了更丰富、更广博、更翔实的资料,为以后的研究奠定了基础。
考古报告的重要是不言而喻的。然而,时隔半个世纪,当年直接参与清理何家村遗宝的前辈学者除吴镇烽先生外都已故去,如今由后辈学者排除万难,重新仔细整理编写,可谓薪火相传,生生不息,在此必须向所有参与编撰的学人表示敬意。
我曾在《花舞大唐春——解读何家村遗宝》(上海古籍出版社,2018年7月)书中说过:何家村遗宝的主人是谁?精美的器物来自哪里?何时被埋入地下?为什么要埋入地下?那些器物的历史价值和意义是什么?……一连串的问题仍旧困扰着学界,一个个尝试解读也接踵而来。然而,目不暇接的解读,引起的困惑比答案更多。
随着《西安何家村唐代窖藏文物集成》的出版,相信以后的研究会更上一个台阶。
《西安何家村唐代窖藏文物集成》
编者:陕西历史博物馆
出版社:陕西人民出版社
出版时间:2023年9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