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昏侯刘贺墓已出土的青铜灯，在器物造型结构上，基本可以分为豆形灯、釭灯、连枝灯、浅盘形灯四大类，其源流谱系明晰，文化价值较为突出。
青铜豆形灯。灯是从食器中的豆演化而来的。海昏侯墓出土的青铜豆形灯，多是上部为圆形灯盘，腹壁略微倾斜，中部为竹节状灯柱，下部延展为喇叭形底座。灯柱下部饰一圈凸出的宽带纹。举例介绍几件有铭文的豆形灯。其中一件青铜豆形灯灯盘外壁刻有十五字铭文“昌邑宦银烛定重六斤十四两二年造”的字样，应为刘贺从昌邑故国带至豫章海昏之物。另一件青铜豆形灯灯盘外壁铭文有“昌邑籍田”的字样，与刘贺墓中出土的昌邑籍田铜鼎一同成为西汉籍田礼仪的重要实物资料。而灯盘外壁刻有“李姬家定”铭文的青铜豆灯被认为是刘贺祖母（汉武帝宠妃李夫人）的转赠流传之物。此外有一件青铜豆形灯灯盘外壁与灯座上皆刻有“南昌”二字铭文，是迄今在江西发现的最早的有关南昌的实物资料。
青铜釭灯。《释名》言曰：“釭，空也；其中空也。”釭本义是指铜质车辆构件。此外秦宫殿遗址上也盛行以釭为建筑饰件。它的特点就是中空，管状。因而带有管状导烟构件的灯具被称为“釭灯”。
海昏侯墓出土的釭灯中最为精美著名的当属青铜雁鱼灯，成对出土于刘贺墓北回廊。灯具造型总体呈鸿雁回首衔鱼状。圆形灯盘上放置有弧形遮挡板作为灯罩，可开合旋转调节灯光的方向和亮度。灯盘也可取下作为独立行灯。铜灯通体鎏金，精美异常，目前全国出土的青铜雁鱼灯中，仅有海昏侯墓是成对出土，足见其珍贵。它们与满城汉墓出土的著名的长信宫灯使用原理一致，属于典型的单管釭灯。
青铜连枝灯。又称多枝灯，顾名思义，此类铜灯装有多枚灯盏，灯的整体造型如枝桠繁茂的大树。学界有观点认为连枝灯造型和三星堆祭祀坑出土青铜树一样，都与神树扶桑有关，蕴含着“升天升仙”的思想在其中。
海昏侯墓出土有两件青铜连枝灯，枝桠部分以榫卯结构与树干相连，四个分支上各托置一灯盘，主干顶端托一灯盘。柱底部延展为镂空喇叭状，镂空处为似龙形动物纹。灯盘错落，点燃后犹如火树银花，照亮空间更广也更显辉煌。
海昏侯墓出土青铜灯的谱系源流。孙机先生在《中国圣火》中做出过“实际上不亚于早商时期我国已创制出点燃油脂的灯具”的推断。不过目前大多数学者认为中国灯具起源时间大致在春秋晚期至战国早期。早期的灯与豆的渊源很深，保留有大量豆的特征，豆作为一种食器，起源于新石器时代晚期，商周发展迅速，春秋达到顶峰。它的形制即为顶部有浅盘，中部为柱状柄，下部为喇叭形座。所以形制类此的灯具又被称为豆形灯。此外《尔雅释器》中云：“木豆谓之豆，竹豆谓之笾，瓦豆谓之登。”“登”与“鐙”互通，而“镫”即指油灯，可见豆与灯的渊源。其他形制的灯皆在豆形灯的基础上发展演变而来。及至战国中期以后，灯已成为贵族日常生活中的常用器具。汉代灯具在造型上继承了战国的样式，但又有所发展。例如，汉代连枝灯整体形制上保留了战国连枝灯的造型风格，但灯具的气质却截然不同，融入了汉人的幻想、憧憬，充盈着汉代人“羽化升仙”的思想，也因之在灯具的细节上的表达越来越多样化。汉代青铜灯具与其他青铜器一样，风格由先秦的作为礼器与祭器而具有的厚重深邃，转向了生活器皿的朴实。汉代贵族使用的灯具风格瑰丽，蕴含神性却不神秘，充满着生活的气息。素净优美的造型是灯具设计的趋势。在中国古代灯具由礼器向生活器转变的过程中，汉代铜灯具起到了承前启后的作用。
海昏侯墓出土青铜灯的文化内涵。自武帝开始，汉代社会步入鼎盛时期，器物文化内涵渐趋丰富多样化。汉代中期经济的发展和国力的强盛，使得彼时的器具重“阔大”，像汉代多枝灯高者达一米多，灯全点燃时有如火树银花。此时期的器物与汉代初期统治者为恢复经济发展所推行的与民休息、节欲崇俭政策下的器物制造风格有着相对明显的差别，且有严格的等级界限。铜质、铁质灯具都是基本集中于当时的统治阶层，而贵族所用铜灯制造机构的中央归属性质，也是等级区分的另一种形式；铜灯的形制大小与装饰也无不体现着墓主的贵族阶级属性。例如连枝灯类较大型立灯一般常见于贵族日常生活与墓葬中，此外青铜雁鱼灯和连枝灯都进行了工艺复杂且用材珍贵的鎏金处理。技术与工艺方面，海昏侯墓出土的青铜灯映射着铜制器具的大量生活化使用，而豆形灯、单管双管釭灯、连枝灯和浅盘形灯等多种造型的铜灯的出土，则从某种程度上反映着汉代青铜生产技术的进步。古代灯具所使用的照明燃料中的动物油脂燃烧形成的烟雾很容易造成室内空气污染，而釭灯则很巧妙地解决了这一问题。以单管釭灯青铜雁鱼灯为例，其使用时产生的烟雾会因虹吸原理通过大雁的脖颈导入雁腹部所盛放的清水中，并被清水消融。这与河北满城汉墓出土的举世闻名的长信宫灯使用原理一致。海昏侯墓出土的多类型青铜灯的造型与纹饰都反映了一定意义上的汉代社会的文化信仰、丧葬理念与祭祀礼制。武帝时期开始，儒学复兴，天人感应，阴阳五行等学说影响着汉代艺术设计思想体系的建构。汉画像石（砖）中常见阴阳五行相关的符号和图案，而相关元素如雁、鱼、扶桑树也出现在海昏侯墓出土青铜灯的造型中。其中雁与鱼是隐喻的阴阳五行观念图像符号，连枝灯树形造型的寓意与以三星堆青铜神树为代表的神树信仰也有着某种程度上的共通之处。祥瑞观念被汉代统治集团和贵族阶层所青睐。以铜釭灯中的青铜雁鱼灯为例，雁在汉文化中被赋予兼具“仁义礼智信”多种特性的祥瑞之物。
（作者单位：南昌汉代海昏侯国遗址博物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