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代虎骨刻辞之谜

来源:188bet金宝搏在线登录
作者:舒清运

加拿大皇家安大略博物馆收藏了一版商代晚期的殷墟甲骨,为迄今可知唯一的虎骨刻辞,历史、学术及艺术价值弥足珍贵。骨长22厘米,宽4厘米,一面雕刻精美繁缛的纹饰,分别有虎纹、饕餮纹、龙纹和三角纹,纹饰风格与商代晚期青铜器近同,并且还使用了镶嵌绿松石的工艺。另一面刻20字:

辛酉,王田于雞麓,隻大䨣虎,才十月,唯王三祀劦日。(怀1915)

辞文大意为:“商王在在位的第三年十月辛酉日,也就是举行劦祭的那天,在名为鸡地的山林搞了一次田猎活动,捕获了一只大老虎。”辞文至简,但传递了三千年前的古老信息,而且时间、地点和人物三要素俱全,可谓是一篇很典型的商代“记叙文”。更有趣的是,简短的文字却又留下了神秘难解的谜团。





此版虎骨刻辞即属于商代晚期的记事刻辞,据甲骨文分期断代推测,这位王的身份是帝乙或帝辛父子中的一位,但到底是谁,学术界尚没有一致意见,研究者往往是各持己见。历代商王好田游,文献中相关的记载亦颇多,《史记·殷本纪》“武乙猎于河渭之间,暴雷,武乙震死。”《尚书·无逸》篇中有“继自今嗣王,则其无淫于观于逸于游于田。”《尚书·多方》谓帝乙之后的“商后王”是“逸厥逸”,南宋蔡沈《书集传》释谓“纣以逸居逸”。《竹书纪年》“(帝辛)四年,大蒐于黎。”凡此种种,不再赘述。看来,从已出土甲骨和传世文献资料中,很难得到这位王是谁的正确答案。但可以肯定的是,古代文献记载的帝辛,比起他的父亲帝乙有过之而无不及。其中有“帝纣资辨捷疾,闻见甚敏;材力过人,手格猛兽”;有“重刑辟, 有炮格之法”“剖比干, 观其心”;还有“纣之不善, 不如是之甚也。是以君子恶居下流,天下之恶皆归焉”。可见,文献里的帝辛(商纣王)不尽是残暴和恶名,也有罕见的夸赞和客观的评价,这与现在人们眼中的暴君形象迥然不同。



鸡麓



甲骨卜辞中存在众多的地名,据吉林大学古籍研究所马盼盼博士整理,地名有615个,是十分丰富且珍贵的地理资料。卜辞田猎地是商代地名中的重要一环,对研究商代史同样不可或缺。据统计,甲骨卜辞中的田猎地名超过150个,像鸡麓这种地名后加“麓”字的,大概有30余个。

想要了解鸡麓,就无法回避商代田猎区的问题,对此有必要稍作介绍:有郭沫若、李学勤先生为代表的“沁阳田猎区”说;有董作宾、陈絜先生等认为的“泰山田猎区”说;有林泰辅、岛邦男为代表的殷商以北地区说。而郑杰祥先生则认为:商王的主要田猎区不在沁阳附近,也不在山东泰沂附近,而是在商代王畿以东的古黄河两岸,其范围大致在今河南省濮阳市和新乡市以东以及山东省的西部地区。另外还有一些非专属田猎区之外的零星田猎地等说法。显然,各家所持田猎区的观点,大致是以安阳为中心,遍布于王畿以外的四面八方,足见商代田猎区问题的复杂性。

有关商代鸡麓的地望,历来有多种说法,现择其典型的意见作简单叙述。郭沫若先生曾指出,奚当即雞之省,春秋之雞泽。春秋襄三年,同盟于雞泽。杜注:雞泽在广平曲梁县西南(在今河北永年县西南)。李学勤先生将鸡地归于“沁阳田猎区”中的核心区域“盂区”,距榆三日程。陈絜先生认为,鸡地所坐落的范围西可以到达济南市境,东面则至淄水沿岸,北面可抵古济水下游沿岸,而南则能够进入今莱芜市一带。唐英杰、邹芙都先生的晚商“畿内田猎区”说指出,鸡与盂、丧等地分布在商代黄河外侧,即今河南省滑县、内黄县、濮阳市等区域。马盼盼博士的论文《殷墟甲骨文所见地名的整理与研究》,收集甲骨文地名所见雞(奚)的材料12条,并综合所获动物种类及对地形环境的要求,认为从同版地名来看,鸡地应当还是在沁阳田猎区的范围内。由上述可见,鸡麓地望的争论,实际上就是商代田猎区争论的缩影。

甲骨卜辞中,捕获虎的地方除鸡麓外,还有1.jpg斐、率、澫、杋、叀等地,这些地点在甲骨卜辞中存在同版或关联的地理关系,如果将这些地点系连起来,勾划出的地域也是比较广的,而且还有一个基本可寻的规律,那就是或在山脚下,或离山林较近,或为偏远之地。再结合虎的生活习性,它们有时将自身分泌物留在灌木丛中,有时在树干上抓出痕迹,有时在地上打滚,以这些标记来界定自己的领地,而将生存领地置于尽可能远离人类的地方,亦是天性使然。因此,综合起来考虑,这些捕获虎的地方大概不会分布在距离商王畿相对较近的地区,应该依附于群山之下更为合理。换言之,鸡麓大致位于太行山东南一侧的“沁阳田猎区”,或者是“泰山田猎区”范围内,显然要合适的多。

从地域距离来看,以安阳为起点,到山东泰安大约300公里左右,至河南沁阳大约200公里左右,这样的距离商王用做田猎地应该不存在问题。久远的不说,以清代为例,在北京的东北部承德设立木兰围场,两地相距已超过350公里,依此看来,距离肯定不是选取田猎地唯一考虑的因素。清中期以前,纵然是所谓的康乾盛世,北方的蒙古仍然是清王朝的巨大威胁之一,清王室每年兴师动众不惜耗费金银财力也要举行木兰秋狝,目的也绝不是为了游游山、打打猎那般简单,更多还是出于政治军事上的考量,这与商代晚期的国家安全形势有相似之处。商代晚期,在东方有来自夷族反叛的强大威胁,这些从商王征夷方的卜辞中可见一斑。在西方,有日益崛起的周人的挑战,虽然形势未及东方那么紧迫,但安全压力终归还是存在的,而实际上也正是周人趁虚而入夺得了天下。可以想见,在面对不同时期不同方向的强大对手时,商王适时安排包括田猎在内的军事行动也是顺理成章的了。



大䨣虎



辞文“大2.jpg虎”一句,过去由于文字释读或理解上的原因,有当指某种特殊品种之虎,有“大烈虎”,“大魄虎”,“大膊虎”,“大霸虎”等不同的说法,加之研究者一般是作引用的多,专门展开论及的少。刘钊先生在《安阳殷墟大墓出土骨片文字考释》一文中,引用这版虎骨刻辞时将2.jpg作“䨣”(霸=白),并在注释中说明,“霸”字可以训为“强悍”,又可以借为“白”。金文中“既生霸”“既死霸”的“霸”字典籍中皆作“魄”,“魄”即从“白”声。

刘钊先生“大白虎”说的主要依据,除了对“䨣”字的解读外,还在该文中对相关问题进行了比较详细的论证。其大致的过程是,首先把包括虎骨刻辞在内的特殊的记事刻辞归纳起来,根据其许多相同之处,辅之以中国古代文献里的“记异”传统,凿实了记事刻辞“记异”的属性。在此基础之上,又通过甲骨刻辞里殷人对白色动物的重视习惯,与历代典籍中古人重视白色动物的记载互相印证,为“大白虎”之说铺平了道路。虽说刘先生有关“大䨣虎”的考究内容,只是作为《安阳殷墟大墓出土骨片文字考释》文中的一个章节,但所用材料之实,旁征博引之全,毫无疑问是至今为止最系统最扎实的。由此,“大䨣虎”即“大白虎”,成为学术界比较主流的说法,也为很多研究者所接受。

206650_fzh_1703779200000@@34327@@.jpg虎骨刻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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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丰骨辞及局部、拓片

但即使是这样,也有对此说持谨慎态度的。陈絜先生就认为,过去学界多将2.jpg字读为“烈”,新近刘钊先生释作“霸”,读“白”或“膊”,似均有一定的合理性,但欲坐实,恐怕还有些难度。陈先生所指坐实的难度为何,他未加阐明,但很可能跟佐证的材料有关。

检视目前已有的甲骨材料,白色动物确属常见,据刘书芬先生统计,甲骨文中各类白色动物的辞例数为:白马5条、白牛20条、白羊4条、白豕14条、白彘5条、白犬3条、白豖8条、白豚2条、白狐3条、白兕1条、白鹿2条。尽管以上数据还有补充的余地,但足以体现商代白色动物与众不同的事实,也说明了“殷人尚白”观念的可信。不过需要注意的是,既然殷人如此钟爱白色动物,唯独这版虎骨刻辞记载“白虎”时没有直接书写,这是很令人疑惑的。

从甲骨文语法的角度看,似亦有可商榷之处。甲骨卜辞中,有黄牛(《合集》41400),有黄小牛(《合集》14315);还有大星(《合集》11505),新星(《合集》11488),新大星(《合集》11503)等等,不采用小黄牛或大新星这样的语法文例。有关这方面的研究,张玉金先生曾在《甲骨文语法学》一书中有过很好的论述,即“定中关系”。由此规律推之,倘若当时商王捕获的是“大白虎”,似乎应刻写作“白大虎”为宜。但既然以“大䨣虎”的语句来表达,必然有其独到之处,究其原因,恐怕要从“䨣”字是什么性质的形容词入手。

还有一点也不能疏忽,李宗焜先生《甲骨文字编》“霸”字条下收入两例,“霸”分别作2.jpg(怀1915),3.jpg(屯0873),从字形上看,两字皆有明显的省简,这种现象在甲骨卜辞中习见,是契刻者刻写文字时去繁从简的常用做法。依照此逻辑,契刻者会在什么样的情况下,选择刻写难度大的“䨣”字,而放弃笔画简单的“白”字,是一个关键问题,也直接关乎“䨣”字的含义。

综上可知,到目前为止,虎骨刻辞中王、鸡麓及大䨣虎等问题的研究都并非毫无争议,不过总的看来,与前两个颇为复杂的问题比起来,“大?虎”则相对简单一些,争议仅限于“䨣”字的本义上。

(作者单位:中国国家博物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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