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国古代桥梁中,以廊屋或其他建筑覆盖桥身的桥梁类型较为少见。20世纪40年代,建筑史学家刘敦桢赴西南考察,在著作中提及“桥亘如虹,上覆廊屋”的桥梁,并在数年后出版《中国之廊桥》。学术界自此开始关注廊桥。
廊桥是文物中极具特色的一个细分类型,与山、水、田园景观和古村镇、街道有机融合,承载着当地社会的公共生活、文化传统和缕缕乡愁。
“廊桥文物虽是小类别,但其工作路径是全国40余万处文物建筑系统性保护、全面保护的大思路。我们不仅关注廊桥的使用功能,还要进行展示阐释,也要关注其所根植的社会背景、文化传统、技术体系。”日前在浙江泰顺举行的廊桥保护三年行动计划启动会上,国家文物局副局长关强如是阐述廊桥保护三年行动的重要意义。
把保护放在第一位
作为农耕文明的重要载体,廊桥是遗存在乡间河道之上不可多得、不可替代的文化瑰宝。据初步统计,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中共有138座不同类型的廊桥,分布在全国13个省(区)。近年来,廊桥分布密集省份、区县积极行动,把保护放在第一位,全方位推动廊桥保护传承利用工作。
据考证,早在先秦时代,廊桥就在全国范围内广泛分布。随着生产力的发展与技术进步,很多地区的木桥变为石桥。现今遗存的廊桥分布范围相对集中,南方地区多于北方地区。各地对廊桥的称谓也不尽相同,在东南地区多称“厝桥”“蜈蚣桥”等,西南地区叫“风雨桥”“花桥”等。廊桥的结构特征和艺术风格具有显著的地域性。
目前遗存的古廊桥多在偏僻的乡野,并非人们日常普遍使用的桥梁,甚至失去了交流、祭祀、休闲等功能。加之年久失修和自然灾害的影响,古廊桥均出现桥廊瓦屋顶漏雨,桥面损毁,椽子等木结构糟朽,桥墩基础被河水冲刷不牢固的问题,急需进行保护性修缮。因此,采取预警性措施,建立古廊桥的有效保护、安全传承机制,尤为紧迫。
近年来,廊桥分布密集地区陆续出台了廊桥保护专项地方性法规。福建省文化和旅游厅副厅长、省文物局局长傅柒生表示,制定条例、规定,确定廊桥保护在文物保护利用整个生态系统中的应有地位和作用,并把一些成熟的扶持保护政策用法律形式确定下来,建立长效工作机制,对促进廊桥保护意义重大。
各地通过实施系列专项工程,全面摸清廊桥资源家底,统筹做好廊桥单点保护和集群保护、抢救性保护和预防性保护。湖南省益阳市安化县制定了《安化风雨桥保护利用工程五年行动计划(2023—2027年)》,计划用5年时间实现33座安化风雨桥保护修缮全覆盖。广西先后完成了富川瑶族风雨桥群、程阳永济桥、岜团桥等一批廊桥文物本体保护修缮工程,完成龙胜各族自治县接龙风雨桥抢险维修工程竣工验收,廊桥保存状况持续改善。福建省以先进科技助力文物安全监管,落实县保以上廊桥视频监控及自动报警系统安装,并注重引导乡村把廊桥保护纳入乡规民约范畴,逐步实现廊桥保护人治与法治的有机结合。
被称为“中国廊桥之乡”的泰顺,迄今留存32座古廊桥,其中15座被列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该县已形成上下贯通、全域协同的廊桥保护体系,凝聚“廊桥保护人人有责”的社会共识,为廊桥保护法治化提供了独特样本。
文化遗产:从“名录”到“名单”
2009年,“中国木拱桥传统营造技艺”被列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急需保护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2012年,“闽浙木拱廊桥”被正式列入更新的《中国世界文化遗产预备名单》。
温州博物馆副馆长季海波告诉记者,2009年以来,闽浙七县廊桥保护工作扎实有效,有目共睹。当前多种渠道、社会力量参与以及积极申遗所形成的氛围,将反哺于廊桥文化遗产的保护和传承、传播。
因廊桥木结构天然的脆弱性,遭遇水火毁坏后须屡修屡建。遗产保护履约的核心在于实践,在于培育传承人团队的可持续性。季海波介绍,以泰顺为例,鼓励民间采用传统营造技艺造桥,推出“师带徒”“带薪学徒”等系列传承机制,对民间按照传统技艺新建的木拱廊桥予以财政补助,木拱桥传统营造技艺传承人呈梯队扩展。全县木拱桥营造技艺的团队现有6个,近40人,开展新建桥梁和参与文物修复活动50多次。“在此过程中,我们积累了大量的图像数据,其中记录了大量营造细节,也记录了营造过程中的传统习俗、民间信俗和情感传承。”
上海交通大学设计学院建筑系主任、教授刘杰从事中国廊桥及其文化遗产挖掘、整理、保护利用和国际传播方面的工作近30年。“我对廊桥的研究是从泰顺开始的,非常高兴的是,‘廊桥保护三年行动计划’也选在泰顺启动,对我来讲是莫大的鼓舞。”
在刘杰看来,廊桥最重要的价值是构建了中国传统城乡环境营造的美学范式。“大家可以设想,在南方的山区,当你回到阔别多年的故里城镇时,远远地就能看见一座通往城门的桥、半山腰上的塔,倍感亲切。廊桥不仅仅解决交通问题,还具有祭祀、娱乐、休闲以及美化环境的功能。这种美学范式深深地刻在每一个中国人的心中,这就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实证。”
“桥要大家一起守”
一场洪水、一个烟头、一点烛火,都有可能使古廊桥毁于一旦。 近年来,受极端天气频发和人为活动增多的影响,廊桥文物安全面临种种威胁。“许多火灾事故,都是由于救灾来不及导致桥体损毁,我们的想法是在每座廊桥周边消防管网通不到的地方,建造一个蓄水池,配备高压水枪和发电机,在地村民每年要进行救灾的演练。”浙江省古建筑研究院首席专家黄滋指出,每座廊桥亟需建立自身的防灾体系,尤其是防和消相结合。为准确判断廊桥面临的灾害类型、程度,应委托专业机构开展廊桥风险识别工作,制定有针对性的应急预案。
昆明理工大学副教授刘妍在田野考察中发现,各地近年仍有相当多的历史桥梁在水利兴修过程中被毁掉。“在重视廊桥的地区,对它的研究、保护、阐释、旅游宣传等方面做了大量的工作,呈现丰硕的成果。但还有很多廊桥散落在偏僻乡间、默默无闻,随时会消失。我特别期待借助廊桥保护行动,将更多关注投入到这些关注和保护力度不足的角度,照亮盲区,把这些边缘的问题和区域推向前台。”刘妍说。
2016年9月,强台风和暴雨冲垮了泰顺县的薛宅桥、文兴桥、文重桥三座廊桥,全县上下千方百计以最快的速度找回冲走的原构件,以修旧如旧的原则让三座国保桥重新屹立在世人面前,实现了文物保护与非遗活态传承的融合,也因此获评“全国优秀古迹遗址保护项目特别推荐项目”,并入选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全球文化遗产恢复和重建案例。
见证了文兴桥从冲毁到复建的守桥人朱利阳对记者说,当时万民救桥完全是自发的行为,把冲走的材料从下游都捡回来,复建后的文兴桥风姿依旧。如果有游客路过、村民经过,他就会招呼大家进来坐坐,喝一杯免费的茶。在他看来,廊桥就是当地百姓心灵的寄托,“在廊桥上歇歇脚,相当于现在高速公路服务区这样的枢纽,它承载的功能更多,还是信仰的所在。廊桥是一条纽带,连接此岸和彼岸,素不相识的人在桥上相遇、相识,因桥结缘。爱桥守桥靠一个人的力量肯定不够,桥要大家一起守。”
让廊桥真正活起来
“遍布在祖国大好河山里的一座座精美廊桥,是老祖宗千百年来留存给我们的遗爱、是重托。”浙江省文化和旅游厅党组成员、一级巡视员、省文物局局长杨建武表示,“廊桥保护三年行动计划”功在当代、利在千秋、利国为民,是实实在在、真抓实干、把美物转化为现实的具体举措。
“廊桥作为传统乡村社会的重要基础设施之一,体现了深厚的人文和艺术内涵。在浙江、福建、广西等地区的廊桥千姿百态,建筑本身非常精彩,装饰也是非常出色。廊桥不能脱离它所处的环境、山水与植物,甚至是与村民、村落的关系,这一点是我们目前保护工作最困难的地方。”刘杰希望全社会、所有人都来关注廊桥及其文化的保护,让廊桥文化一代一代传承下去。
廊桥曾是乡村社会的重要聚集地,廊屋、桥碑、题记以及古道、祠庙、民居等关联性内容,是一本本厚重的乡土文化传记。黄滋认为,廊桥承载历史、连接现在、通向未来,是我们读懂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重要窗口和建设中华民族现代文明的重要抓手。
廊桥的活化利用,应以乡村振兴为着眼点,从单点个性品牌赋能、片区资源联动、线性游径建设等方面着力,让廊桥真正活起来。“古廊桥同当地的悠久的人文历史密切相联,有着众多美丽的典故与动人传说,已成为当地的‘精神图腾’。”黄滋主张“一桥一品牌”,根据廊桥各自不同的地理环境、人文背景,充分挖掘廊桥自身价值,讲好独具个性、有差异化的廊桥故事。开展廊桥区域主题游径建设,以廊桥文化赋能周边乡村产业发展,唤醒村民乡村文化理念、意识和自信,恢复传统村落社会活力,让乡村更加宜居宜业宜游。
“有人来看,有人来走,有人来玩,它才有生命力。让廊桥架在大地上,活在人民心中,这样才能传得下去。”黄滋提出,应发挥廊桥在改善乡村人居环境、重塑乡村治理模式、涵养乡村精神共富、助推乡村文旅发展等方面的重要作用,更好地传承历史文脉、助力乡村振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