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来,生活中习以为常的食盐,一夜之间成为大众争相疯抢的热门食品,茶卡盐湖等产盐地也紧急发出我国储盐充沛的公告。据介绍,其目前的储量够全国人民食用700余年,并且是“可再生”资源,全国各地也迅速广而告之,中国内陆盐产量丰富,民众大可不必为盐焦虑。
我国产出的食盐,可分作“海、池、井、土、崖(石盐)、砂石”等六种,这在明朝著名科学家宋应星的《天工开物》中就有记载。比《天工开物》还早的记录,如《尚书·禹贡》载:“海、岱惟青州……海滨广斥。……厥贡盐、希,海物为错。”说的是先秦时期青州产的海盐。又如《华阳国志》《蜀志》载:“周灭后,秦孝文王以李冰为蜀守,又识察水脉,穿广都盐井、诸陂池,蜀于是盛有养生之饶焉。”记录的是先秦时期蜀地的井盐,再如《吕氏春秋》《孝行览·本味》提到大夏之池盐,《凉州异物志》载 :“盐山二岳,三色为质。”记录了凉州的盐山。诸如此载,中国古籍中的产盐记录不胜枚举,特别是汉朝以来,食盐的记录逐渐增多,并且开始设置盐官专管,例如《汉书·地理志》载安定郡三水县(治所在今宁夏同心县下马关镇北红城水古城)有盐官,应为宁夏最早的食盐开采记录。
从古籍中可知,自秦汉开始,除海盐外,我国民众主要食用池盐,位于山西运城的解池盐湖即为一处主要产地,传说虞舜曾用自制的五弦琴,弹唱《南风诗歌》:“南风三薰兮,可以解吾民之温兮!南风之时兮,可以阜吾民之财兮!”可见盐池不仅满足了虞舜部落食用,还能带来财富。虞舜歌咏的就是山西运城的盐池,汉代称安邑盐池,又称河东盐池,《说文解字》第十二篇上释“鹽”字:“鹽,河东盐池,袤五十一里,广七里,周六十里。从盐省,古声。”《后汉书》卷三《章帝纪》载:元和三年八月,汉章帝“幸安邑,观盐池”。可见汉代对于安邑盐池开采的重视程度。据《中国古代食盐产地分布和变迁研究》,汉代池盐产地分布于河东、巨鹿、渔阳、陇西、金城、安定、北地、上郡、西河、朔方、五原、雁门十二郡和左冯翊、西域都护府,书中记录汉代池盐可统计的就有13郡18县,另有西域都护府蒲昌海,共有19处池盐产地,还有一些有盐官记录但没有记载是否有盐池的,但这些都位于北部内陆地区,可见汉代储盐充沛。
中国北部地区,特别是西北地区池盐丰富,这得益于远古时期的自然地理环境。2005年4月至2006年11月,考古专家们在宁夏灵武市发掘出包括恐龙头骨、牙齿、肩胛骨化石在内的8只恐龙个体。灵武恐龙化石经中国科学院古脊椎动物与古人类研究所鉴定,属梁龙类中一个罕见的分支——叉背龙类,为中生代中侏罗纪大型新蜥脚类食草恐龙,距今约1.6亿年;1973年出土于甘肃省庆阳市合水县板桥乡的黄河古象化石,距今约200-250万年;1986年在宁夏盐池县麻黄山黄羊岭出土的古象牙化石、鹿角化石等,距今3万多年,由此可以想象远古时期,西北地区遍布湖泊、河流与茂密的森林,生存着大量体积庞大、逐水草为生的远古生物。大约在6500万年前,地球发生了一次大变化,印度板块不断地抬升亚欧板块,使得青藏高原上升并带动宁夏等西北地区的地势上升,形成干旱或半干旱气候。原来的湖泊因蒸发量大、降水量少,水资源开始匮乏,加之许多山峦迭起,原本汇流的湖泊变为内流或封闭的水系,水源变为地下水或周围山区的雨水,其营养物质含量较高,导致湖水通常呈现咸度较高的状态。这些“死水”缺乏足够的河流输送沉积物,逐渐由淡水湖变为咸水湖,且富集了大量的矿物质和盐类物质,如岩盐、硝酸盐、碳酸盐等。待干旱程度加剧,池盐便从咸水湖中晒干析出,遇到雨水,“死水”增多,沉积物继续堆积,再遇干旱析出,周而复始,盐池由此诞生,循环至今。可以说,只要地球不发生大变化,这些形成的池盐将不受时间和开采限制,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以宁夏的盐池为例,《元和郡县图志》之《关内道四》载灵州怀远:“县有盐池三所,隋废。红桃盐池,盐色似桃花,在县西三百二十里。武平盐池,在县西北一十二里。河池盐池,在县东北一百四十里。”《太平寰宇记》之《关西道十二·灵州》载废怀远县:“本汉富平县地,周建德三年迁二万户于此置郡及县,并名怀远。隋开皇三年罢郡,而县额不改,复隶灵州。县有盐池三所,隋废。”可见,南北朝时期,宁夏地区食盐已近规模化开采。《新唐书》之《地理一》载威州温池县(治所在今宁夏盐池县惠安堡镇):“本隶灵州,神龙元年置,大中四年来属,有盐池。”《唐会要》之《盐铁使》载温池:“置榷税使一员,退官两员,巡官两员、胥吏三十九人、防池官健及池户百六十五户。”至唐朝,宁夏地区池盐开采不仅规模化,并且朝廷专采生产规模加大,已达较高的制度化管理。随着朝代不断更迭,盐池权属不断变化,但无论是五代十国,还是宋元两代,宁夏的盐池一直在生产,并且被视为战略资源。1038年,李元昊建国称帝,宋夏战争正式爆发。随后在三川口、好水川、定川寨三大战役中,宋军连败,被迫和谈。和谈中,李元昊得寸进尺,要求北宋每年从西夏进口青、白盐十万斛,盐产量可见一斑。
1368年,明朝建立,社会秩序逐步安定,经济贸易得到恢复和发展,盐业也得到了空前的发展。在此历史时期,宁夏属陕西都指挥使司宁夏卫所(有前卫、中卫、后卫、左屯卫、右屯卫),成为中原与北方游牧民族的交战区,同样也是“互市”贸易区。《明一统志》卷37载宁夏卫(今宁夏银川市)山川:“盐池有二,大盐池在卫城北四(百)十里,小盐池在围城东南二百七十里。其盐不假人力,自然凝结。”《读史方舆纪要》卷62《陕西十一》载宁夏后卫:“花马池,在卫城西。旧属庆阳府,去府城五百余里。池周回四十里,与马槽、波罗、滥泥、锅底等池相近。……天池,在卫西。……又,红柳池在卫南,亦去庆阳府五百里,周回二十六里。又有石沟池在其西、莲花池在其东,相近者又有东小池与马槽等池,俱产盐、硝。”从史书看,仅宁夏后卫就有10个盐池,盐产量剧增,除给朝廷作为“贡品”上献外,主要由当地官商在民间以盐易物。据说花马盐池的名字,就是由“以盐换马”的换马池音谐而来,于是花马盐池边开始有了行政建制。自花马池哨马营始,军事重要性持续增强,进而不断扩大建制,历代成为花马池营、花马池守御千户所直至宁夏后卫。明政府实行“盐马交易”政策,用花马池盐经三边输运延绥,用于在各大边镇换取战马,“盐马古道”“蒙汉互市”“骡马大会”日益繁盛。正统三年(1438),宁夏总兵官史昭以“边军缺马,而延庆、平凉官吏军民多养马,乃奏请纳马中盐”得到了朝廷的批准,直接促使盐产量大幅度增加。宁夏的纳马中盐,主要在宁夏后卫,即花马池一带。以马换盐者,缴上等马1匹,售给盐60引,中等马1匹,售给50引,后升为上等马可换100引,中等马可换80引,直至明弘治九年(1496),改为盐商交银钱,由官兵自行买马。无论何种交易政策,其前提自然是池盐生产的足够多。
直至民国二年(1913),“花马池分州”干脆因大小盐湖20余处命名为“盐池县”,沿用至今。陕甘宁边区时期,盐池县一带产盐之多,甚至被评价为定、盐是边区的经济中心,定、盐失,边区则失去了西北门户。定指陕西省定边县,盐指宁夏盐池县,都是三边分区产盐的大户。1937年8月23日,《新中华报》报道《大家到盐池驮盐去——中央国民经济部通知》:“现在盐池已打下数万驮盐,各级国民经济部及合作社应速发动广大群众及社员前去驮运,以发展边区经济,改善群众生活。”1944年3月《陕甘宁边区产盐工作》中记录,1941年部队数千人去盐池生产,纠正了过去靠天下雨产盐的思想,提出来与自然作斗争的口号,在苟池、老池、滥泥池、莲花池、滩池、娃池、湾湾池、敖包池筑盐田2834块,并组织灌水小组变工,缩短成盐和打盐时间,增加打盐次数,极大地增加了产量,将“打盐大生产”干出了“抢盐大生产”的气势。据统计,1938年至1942年,五年时间里,边区军民打盐126.3万驮,合约12.5亿公斤,极大地支援了边区经济建设,支援了伟大的抗日战争。时至今日,这些功勋盐池仍然可以产盐,且盐田之美,不再是单纯的物质资源之美,大部分已成为工业发展之美、旅游观光之美,早已超出生存满足,转化为精神给养。
时光飞逝,物是人非,但盐湖仍然随着风的洗礼,发出凿凿之声。有史可循的盐业发展充分证明了中国地大物博,资源丰盈,即使不再用海盐,还有池、井、土、崖(石盐)、砂石盐资源可供选择,民众尽可食盐之味,赏盐池之风景。
“抢盐潮”已过,留给我们的绝对不是一个“闹剧”的谈资,而是人类对于自然资源依赖的反思。即使生活在科技进步的现代,没有了自然的馈赠,我们依然无法生存。试想,人类无节制的掠夺与污染自然环境,失去了海盐之味美,尚有池、井、土、崖(石盐)、砂石盐补充,若不亡羊补牢,继续污染、破坏与失去,又当如何?
(作者单位:盐池县博物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