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文化自华夏文明建立之始,由石器艺术进化而来,成长于夏商周时期,发展于秦汉时期,繁荣于唐宋时期,经历了千年的演变,在中国根深叶茂,源远流长。与玉有关的习俗、文化和制度极为丰富,可以说是我国悠长历史和优雅文化的一个侧面,是我国艺术宝库中一颗耀眼夺目的明珠。不过古代华夏诸族对玉文化的接受时间各不相同。到了宋代,玉器艺术中的礼器大为减少,并向世俗化方向转变,其生活气息更为浓厚。辽和金两个朝代的玉器制作艺术深受中原文化的影响,也进入了这两个民族的生活习俗之中。同时,契丹、女真特有的民族特色也融入了其玉器制作艺术,产生了有其民族特色的玉器雕刻门类——“春水秋山玉”。其中,春水玉以鹘攫天鹅为典型造型;秋山玉则以虎鹿山林为其雕刻主题。玉器的造型反映着人们精神上的追求。在我国古代传统的玉器佩饰造型中,有寄望富贵的蝙蝠、牡丹富有俚俗化的类型,也有飞天、迦楼罗神鸟表达宗教艺术的类型。鹘攫天鹅和虎鹿山林两种造型与之相比,反映出的意境独树一帜,洋溢着朴实的山林野趣以及极富特色的北国风情。本文通过实物类比和文献查证的方法,分析这类玉器造型背后所隐含的历史文化。
春水玉的概念及相关文物说明
春水玉具有广义与狭义之分,狭义的春水玉专指雕刻有海东青猎捕天鹅(大雁)造型的玉器,广义的春水玉则指带有大雁、天鹅、海东青任意一种图案或造型的玉器。下文以广义的春水玉作为研究对象,试举两例予以说明。
青玉鹘攫天鹅带饰(图1),金代,长8.3厘米,宽7.6厘米,藏于中国国家博物馆。该文物由两部分构成,分别是位于中央的高浮雕和托底的玉环。高浮雕的图案为典型的鹘攫天鹅。身形瘦小的鹘,高展双翅,双爪抓于天鹅头顶,尖锐的喙啄向天鹅脑部。相对而言,天鹅的形体较为壮硕,其嘴微微张开,表情惊恐,仿佛在悲鸣一般。它双翅展开,颈部曲扬,似乎想通过提速来摆脱鹘的猎捕。这枚带饰的整体制作为镂空雕刻,天鹅和鹘的翅膀和尾部翎羽皆用粗阴刻线这一手法来体现,而且羽毛的分布较为均匀,天鹅的表情也十分生动,写实风格强烈,是金代春水玉中的上品。
白玉镂雕天鹅状玉佩(图2),金代,于黑龙江省哈尔滨市新香坊金墓出土,共出土一对,每只长3.8厘米,宽2.6厘米,现藏于黑龙江省博物馆。文物玉质受沁,呈现出牙骨之色,其背面光平没有任何制作的痕迹。雕工方面,该器物为单面透雕,用阴刻粗线条表现天鹅的羽毛、长喙、眼、花蕾及叶。文物整体呈三角形,曲颈的天鹅在波浪、荷叶与含苞待放的花蕾间俯卧畅游,意境雅致。同时,这种对称的造型是当时中亚波斯帝国萨珊王朝的典型风格,说明金代文化可能通过草原丝绸之路受到其影响。
以上文物所反映的社会现象与辽金时期的春捺钵相关。具体来说,是在每年初春时,皇帝和身边的亲信大臣一起到江河湖泊附近围猎并举行祭祖仪式。其间,皇帝亲自或派遣专人利用经过训练的海东青捕捉天鹅或大雁,带有习武和祭祀祖先的性质。在相关史籍中详细记述了契丹皇族春捺钵的经过,《辽史·卷二十三·营卫志中》记载:“春捺钵曰鸭子河泺。皇帝正月上旬起牙帐,约六十日方至。天鹅未至,卓帐冰上,凿冰取鱼,冰泮,乃纵鹰鹘捕鹅雁。晨出暮归,从事弋猎。鸭子河泺东西二十里,南北三十里,在长春州东北三十五里。四面皆沙埚,多榆柳杏林。皇帝每至,侍御皆服墨绿色衣,各备连锤一柄,鹰食一器,刺鹅锥一枚,于泺周围相去各五七步排立。皇帝冠巾,衣时服,系玉束带,于上风望之,有鹅之处举旗,探骑驰报,远泊鸣鼓。鹅惊腾起,左右围骑皆举帜麾之。五坊擎进海东青鹘,拜授皇帝放之,鹘擎鹅坠,势力不加,排立近者,举锥刺鹅,取脑以饲鹘。教鹘人例赏银绢。皇帝得头鹅,荐朝,群臣各献酒果,举乐。更相酬酢,致贺语,皆插鹅毛于首以为乐。赐从人酒,遍散其毛。弋猎网钩,春尽乃还。”翔实而生动地叙述了春捺钵时海东青猎捕天鹅的整个过程。如今,罕见的海东青又被称为鹘,是一种凶猛并善于捕猎的小型鹰隼。在辽代时,它是由女真族进贡的。所以春水玉上雕刻的鹘攫天鹅、两禽搏斗的紧张画面,正是契丹和女真两族尚武精神的体现。
秋山玉的概念及相关文物说明
秋山玉,也有广义和狭义之分。狭义的秋山玉是指山林、鹿、虎为图案的玉器。广义则泛指与秋天入山狩猎题材有关的玉器图案,也包括花草和熊。下文以广义的秋山玉作为研究对象。这类玉器在辽金两代均有遗存,根据其功用来看有各种饰品和观赏器,试以两例予以说明。
青玉镂雕秋山图帽顶(图3),辽代,高4.2厘米,底径3.3厘米,现藏于大同市博物馆。物品底部有四个小孔,采用深层镂空雕的技法,周身除底外遍布花草植物以及山石等图案,雕法古拙、刀法粗犷,有钻孔痕迹。
白玉双鹿纹透雕牌饰(图4),金代,底长3.9厘米,高3.5厘米,1974年于黑龙江省绥滨县奥里米古城遗址金墓出土。该牌饰的基材为白玉,硬度较软。文物的左右两端分别为两颗婆娑摇曳的树,其枝叶繁茂,树梢枝叶自然搭在一起,使文物整体呈现三角形。在树冠的交汇处雕有一只大雁,在空中盘旋翱翔,意欲南归。树下站立两只马鹿,一只长角弓背,体态健美,引颈长鸣,应为雄鹿;另一只体态轻盈,应为雌鹿。雌鹿回首凝望雄鹿,神情亲昵。整件文物雕工卓绝、构图惊艳,充满了生活气息,同时具有浓郁的民族风格。
以上文物可作为秋山玉中的典型器物,它所反映的社会现象则与辽金时期的秋捺钵一脉相连。具体来讲,在每年初秋之时,皇帝率领群臣和兵士入山纳凉,同时举行狩猎祭祀仪式。狩猎的内容主要是猎虎射鹿,是一种政治与娱乐融为一体的活动。在相关史籍中,记录了关于秋捺钵的过程,《辽史·卷二十三·营卫志》中记载:“秋捺钵曰伏虎林。七月中旬自纳凉处起牙帐,入山射鹿及虎。林在永州西北五十里。尝有虎据林,伤害居民畜牧。景宗领数骑猎虎焉,虎伏草际,战栗不敢仰视,上舍之,因号伏虎林。每岁车驾至,皇族而下分布泺水侧。饲夜将半,鹿饮盐水,令猎人吹角效鹿鸣,既集而射之。谓之‘舐硷鹿’,又名‘呼鹿’。”到了金代,在初期由于建国时间较短制度不完善,四时捺钵未形成一定的规模,也没有加以固定和制度化。之后,一直到金代熙宗朝(1119-1150),四时捺钵才开始制度化,《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一百三三》记载:“是冬,金主谕其政省:自今四时游猎,春水秋山,冬夏捺钵,并循辽人故事。”此外,与春水玉所展现的鹘攫天鹅那种紧张的画面不同,秋山玉所表现的是宁静的山林、温驯的鹿群,让人感受到秋天山林美景的祥和魅力,整个画面的气氛也蕴含着和谐共生的理念。在《辽史·道宗本纪》中记载:辽清宁二年(1056),道宗皇帝下诏,曰:“长养鸟兽孳育之时,不得纵火于郊”。金代,《金史·世宗本纪》记载:大定二十四年(1184)金世宗北幸上京,“平章政事襄、奉御平山等射怀孕兔。上怒,杖平山三十,召襄诫饬之,遂下诏禁射兔。”由此可见,秋山玉的部分图案也反映了辽金时期北方民族对自然环境的感悟,以及对动物资源的保护。
通过对上述列举的几例春水玉和秋山玉的分析,再结合历史文献资料,可以得出春水玉以及秋山玉具有如下两个特征:
首先,两者在工艺技法上一脉相承,构图唯美,兼具立体感。其雕刻手法以写实为主,雕法粗犷且画面拙朴。特别是在制作秋山玉时,将黄色的玉皮做部分保留,将其雕成树林、山石、老虎,表现深秋山林的美景和鲜活的动物。
其次,二者的文化内涵极为丰富,既有北方民族狩猎文化因素,又包含中、西亚等西来因素。北方民族狩猎文化因素,即上文中叙述的春水、秋山捺钵文化,将游猎中所见的场景和生活乐趣融入艺术品中,反映了浓郁的地方特色和民族风情。中、西亚等因素指的是在春水、秋山玉的雕刻中运用了对称的造型艺术,这是波斯萨珊王朝时期发展起来的典型造型,使得春水玉和秋山玉的造型更加完美,是辽金时期统治者对各种文化采取宽容和保护政策的具体表现。
总而言之,春水秋山玉作为我国古代少数民族玉器的一大亮点,丰富了中国玉器史的内容,对后世玉器制作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在中国玉器发展史上占有重要地位。春水玉的紧张激烈和秋山玉的恬淡自然,都是艺术表现的不同形式,两者动静结合,相得益彰。其演化历程具有很强的可研性,值得予以更多的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