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瓷器史上所谓的“空白期”,又称“黑暗期”,指明正统、景泰、天顺三朝(1436-1464)。在这近30年里,政局动荡,经济衰退,景德镇的制瓷业也受到很大影响。由于以往考古发现不足、未见官窑纪年款瓷器等原因,致使古陶瓷界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对这一时期瓷业发展的整体面貌认识不清,一度认为此时景德镇瓷业生产几近空白,御窑厂生产一度衰落甚至完全停滞。后来,随着对明代景德镇御窑厂遗址考古发掘工作的开展,补充了“空白期”的器物特征,结合历史文献记载以及相关研究的不断深入,瓷器断代也更为细致。“空白期”瓷器的面貌被逐渐揭露,实际上“空白期”并不空白。这一时期的官窑、民窑依旧蓬勃发展,上承宣德,下启成化,有着绚烂多姿的面貌,瓷器品种丰富,不逊于前朝与后代,也证明明代景德镇瓷业烧造的连贯性,于是“空白期”成了一个约定俗成的概念。
青岛市博物馆收藏有一件明代“空白期”绘有“携琴访友”人物故事图的青花大罐(图1)。此罐1951年入藏,1972年经国家鉴定委员会定为国家二级文物。
大罐通高37厘米,口径21.5厘米,最大腹径38厘米。圆唇,短颈,溜肩,鼓腹,最大腹径靠上,腹下渐收敛,浅圈足。器形硕大,胎体厚重,罐内外壁皆施满釉,底足无釉露胎。外壁绘有青花纹饰,青料浓艳,发色明艳,沿袭明早期一笔勾勒绘法,运笔流畅。器身从上至下绘有四组纹饰带,颈部饰有一周方格锦纹;肩部球路纹锦地上有四面海棠形开光,里面分绘折枝花卉纹;近足处饰有一周海浪纹;在罐的腹部绘有通景式人物故事主题纹样:在树木、云雾掩映的楼阁中,主人和两名小侍僮伏在窗边等待友人的到来。一名侍僮手中捧着玉壶春瓶,另一名侍僮手指前方,回过头来,仿佛在告诉主人“客人已经到来,就在前方不远”沿着小僮手指的方向,可见拜访者为两名身着官服骑马而来的官员。走在最前面的两名小僮分别抱着琴囊与宝剑,队伍的最后是两名担着食盒与梅瓶的小僮步行紧随,担着梅瓶的扁担被压弯,画面非常生动写实,颇为传神。路旁柳枝随风摇曳,远处云雾缭绕。整幅画构思巧妙,人物形神兼备,画面布局得当,层次分明,犹如一幅精美的水墨画。
该主题纹饰取材于“携琴访友”,其最早见于《吕氏春秋》:“伯牙善鼓琴,钟子期善听。伯牙鼓琴,志在高山,钟子期曰:‘善哉,峨峨兮若泰山!’志在流水,钟子期曰:‘善哉,洋洋兮若江河!’伯牙所念,钟子期必得之。子期死,伯牙谓世再无知音,乃破琴绝弦,终身不复鼓。”记载了俞伯牙和钟子期“高山流水觅知音”的故事,这是“携琴访友”最早的出典。后来人们以这一典故为蓝本,不断演绎,创作出了携琴寻芳、携琴访友等绘画题材,在瓷器、雕刻上也广泛运用。这件青花大罐的主题图案虽然讲述的是“携琴访友”的故事,但在内容上有所创新,如增加了携宝剑、担梅瓶、食盒的侍僮等。“携琴访友”这一个题材,在古代绘画作品中十分常见,明清时期此为题材的绘画较为丰富,如明周官《携琴访友图》、明蒋崧《携琴看山图》与清黄易《携琴访友图》(图2)等等。
图2
从画面上可见,主方侍僮手中捧着的玉壶春瓶,客方小僮担着的两件梅瓶都是酒器。在元代壁画中,经常可见到玉壶春瓶,且常与盏托、碗、碟、匜等器物组合出现,如在山西蒲城洞耳村元墓壁画(图3)、山西阳泉东村元墓壁画、山西兴县元至大二年(1309)墓备酒图壁画(图4)中均有体现。在西安曲江元代张达夫墓室东侧石供桌上置有玉壶春瓶、碗、碟、盏托各一件(图5),器型皆为日用酒具,与元墓壁画中常见的备酒图里的器物组合基本一致,二者互为佐证。梅瓶在宋、辽、金时期就作为盛酒器而被广泛运用,同时配合注壶、注碗、盏托、杯等酒具共同使用,在河南禹县白沙宋墓北宋元符二年(1099)一号墓夫妇对坐宴饮图(图6)、河北宣化辽天庆六年(1116)张世卿墓室彩绘备宴图、山西侯马金明昌七年(1196)董海墓砖雕墓主夫妇宴饮图中均有体现。大量的壁画以及墓葬出土文物可充分证明,这两件器物此时就是酒具。后来,随着人们生活习惯、社会风俗的变化,功能也随之改变,清代以后,梅瓶与玉壶春瓶逐渐演变为具备插花和观赏功能的陈设器。
值得注意的是,画面中大朵大朵的卷云迷漫天际,缭绕于楼阁之间,画面中的人物仿佛是穿云破雾而来,营造了一种亦仙亦幻的气氛。所画云纹的轮廓线很宽,并有层层的小圈密布于云气的一侧,呈弹簧状,因此被形象地称为“弹簧云”“铁索云”或“梦幻云纹”,此类云纹在日本陶瓷界被称为“云堂手”。这种特殊的云纹,既与明早期永乐、宣德的简单疏朗风格不同,又与明中期成化、弘治以后的圆柔风格有异,时代特征明显,为明“空白期”三朝所独有。画面中的人物顺风而行,小僮的衣襟飘带随风摆动,动感强烈。飘动的头巾、飘逸的衣襟,也是“空白期”瓷器的时代风格。
青岛市博物馆珍藏的这件大罐保存完好,青花发色浓艳、画工精湛,是明代“空白期”的一件精品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