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葬是死者永恒的庇护之所，人们精心营造地下世界，延续生前的舒适，保留生前的身份，展现生前的排场，有细致入微的刻画，也有奇幻丰富的创造。然而，墓葬在环境、选址、选料、建造上的局限，难以包含复杂的观念。于是，在墓中绘制壁画作为另一种补充手段，继续丰富墓葬的内涵，诠释“事死如事生”这种中国古代丧葬中牢不可破的生死观念。

唐墓壁画以西安地区的发现最为重要，这里所指的西安地区是指今陕西省西安市及其附近诸县。唐代帝王陵墓分布在渭河以北的乾县、礼泉等境内，在帝王陵墓周围葬有许多唐代皇室成员、贵族、大员等，作为陪葬墓。这些高等级唐墓中一般都绘有壁画，其墓主身份与壁画内容的丰富程度成正比。唐墓壁画所展示的内容较以往墓葬壁画更加积极、美好，并通过具象的内容将抽象的生死观鲜活地展现，把丧葬文化推向理想的精神境界。

齐东方先生在《试论西安地区唐代墓葬的等级制度》一文中，主要以墓葬全长、墓室建筑质料、尺寸、墓内设施、随葬品等为依据，并参照相关文献，将西安地区唐代墓葬划分了六个等级、十三组墓葬。本文在此基础上，将所使用的材料定位在西安地区的高等级壁画唐墓，并分为三个等级。

第一等级：墓主人为太子、公主，极个别有“号墓为陵”之称。双室砖墓，墓葬全长约100米，主室边长超过5米，天井6个以上，以石椁为葬具，随葬品丰富，壁画恢弘精美，墓志边长1米以上。

第二等级：墓主人是位居高位的一、二品官，并且有特殊功勋，拥有左右朝政的权力，被授予高于一般品官的待遇。双室墓，墓葬全长40~80米，主室边长5米左右，天井一般4个以上，葬具用石椁、石或砖棺床，随葬品丰富，壁画精美，墓志边长近1米。

第三等级：墓主人都是一、二、三高级品官。单室砖墓，墓葬总长40米左右，墓室边长4米以上，少数不足4米，天井4个，石椁少见，多用石、砖棺床，随葬品较丰富，壁画精美，墓志边长0.8米左右。

本文使用的材料皆出于以上三个等级，共19座高等级唐墓。这些墓葬都随葬有墓志，能够确定其年代，墓中壁画的绘制时间应与其年代相近。

高等级唐墓壁画共有内容及配置

高等级唐墓壁画共有的主要内容大体分为两大部分：一种是表示宇宙及方位的四神图、天象图和十二生肖图等；另一种是展示墓主身份与地位的出行图、仪仗图和侍者图等。唐墓壁画在墓中的具体配置问题，主要是按照唐人的观念来安排，体现其宇宙自然观念，展现墓主人的身份和等级。

关于表示宇宙及方位的图像配置情况

四神图  四神图以及四神与天象搭配图像等是唐墓壁画的重要图像，与唐墓结构的形成相互配置。这种构建宇宙模式的做法，体现出唐人的宇宙观。四神图的配置常见青龙、白虎的组合形式，一般配置在墓道东西，多数出现在墓道的前端。如懿德太子墓、章怀太子墓、永泰公主墓、唐阿史那忠墓、韦泂墓等，青龙、白虎分别绘于朝南墓道的东西两壁上，并且位于墓道南段，接近墓道口，也就是整个墓道壁画的前端。

懿德太子墓的墓道东壁绘有青龙，西壁绘有白虎，但因接近墓道口，破坏严重，仅存后肢及臀尾部。腿部肌肉健壮，作腾云驾雾状，四周有青、橘黄相间的卷云。章怀太子墓、永泰公主墓的青龙、白虎的具体配置基本与懿德太子墓相似。

苏思勖墓，在墓道两壁依旧绘有青龙、白虎，在墓室南壁和北壁的西侧绘上了朱雀和玄武。

四神图不论绘在墓室，还是绘在棺床，都具有表示方位的作用，青龙表示东方，白虎表示西方，朱雀表示南方，玄武表示北方。墓道西壁与墓道东壁所绘壁画内容一致且位置相对称，可知白虎与青龙都具有护送墓主灵魂升仙的作用。因为仪仗图的末端是墓门，墓门是生者与死者的分界线，是墓主灵魂升仙的媒介。通过这个媒介，经历了由生到死的过程，死者的灵魂再从这里升仙的转变，墓门正是墓主灵魂升仙的必经通道。

天象图 天象图一般包括日、月、星辰及银河等，配置在墓室穹窿顶，是唐人墓葬礼仪中宇宙观的表现。十二生肖按子午辰位排列，与天象图中的星宿呈对应关系，更是体现其构建宇宙及方位的观念。

李凤墓在草泥裹抹的顶部，用白灰绘上日月星辰和银河。永泰公主墓的前室顶上，绘有天象图，东边有山峦金鸟与西边的满月相对，银河由东北角延伸至西南角，深灰色的天空中白色星星密布。

西安地区的唐代贵族墓普遍流行方形穹窿顶或覆斗形顶，墓室平面基本呈四方形，墓顶与墓室平面是直观的天圆地方的宇宙观。墓顶的天象图，视觉上给人一种圆形天盖笼罩大地的感觉，再与四神图结合，成为构建宇宙模式的元素，这种墓室顶部绘天象图与墓道绘青龙白虎的配置方式，正是唐人宇宙观的体现。

关于展示墓主身份与地位的图像配置情况

出行图  唐代多骑马出行。李寿墓墓道西壁中部绘有骑马出行图，图中为8名骑士，均穿戎装，骑马疾行。

章怀太子墓中尤以狩猎出行图最为精彩，该图位于墓道东壁中段，由现存46人、两只骆驼、五棵树和青山所组成。先以前5匹奔马为领头，率领其后几十个骑马者作前行状，马有棕红、灰白、杏黄和灰黑，深浅有别。整个画面疏密有致、虚实相间，有很强的动感，展现唐代皇室宏大的狩猎出行场面。

仪仗图 仪仗图在初唐至中唐，受到高等贵族的重视，以突出自身的身份和地位。仪仗图较多配置在墓道两壁以及与之相连的过洞、天井上。懿德太子墓道上绘制的仪仗图，可谓奢华至极。墓道东壁仪仗队分骑马队、步行队和车队三部分组成，总共104人。骑马队和步行队的卫士手持旌旗，步行队卫士腰间皆配横刀。墓道西壁仪仗图与东壁相对称，仪仗队也是由骑马队、步行队和车队组成，总计92人。

永泰公主墓墓道仪仗图的配置与懿德太子墓有相似之处，也是在阙楼之后，向北有5组武士组成的仪仗队，各组武士着装的颜色各不相同，依次为紫袍、绿袍、红袍、白袍。新城公主墓墓道两壁也有对称的仪仗图，墓道东壁仪仗图由前仪仗图、鞍马图、抬轿图和后仪仗图组成，前仪仗图由6人组成，后仪仗图隐约可见8人。

列戟图 “唐制三品已上，门列棨戟”。可见，列戟图在门前仪仗时受到高度重视。列戟图多配置在天井、过洞两壁上，如李寿墓配置在第四天井东西壁，共列14戟，阿史那忠墓配置在第一天井东西壁，共列12戟，章怀太子墓配置在第二过洞东西壁，共列14戟。可知，列戟数与墓主身份与地位相符，遵循唐代列戟的等级规定。

侍者图  侍者图配置的位置比较灵活，多见绘于过洞、天井、甬道和墓室壁面，周围绘花草树石作为装饰。侍者图多展现墓主的日常生活，是唐墓壁画的重要内容之一，几乎贯穿了唐墓的各个阶段。房陵大长公主墓中，在前甬道西壁配置持花男装侍女图。后室东壁南侧，还有一组仕女图，其中有捧盒侍女图，侍女头梳回鹘髻，双手捧一盖盒，作逢迎状。

章怀太子墓中，前甬道东壁绘有侍者图，他们有的双手持笏，有的双手持挝，有的捧方盘，有的捧盆景，应是太子的内侍。节愍太子墓中过洞、甬道两壁都绘有侍者图，第二过洞东壁第一人，红袖黄衫，色彩华丽，姿态端庄，可能为太子内侍。唐安公主墓甬道东壁绘有六个侍者。

这些侍者图可能是墓主生前的生活写照，向我们展示了唐代贵族生活的奢华，表明了墓主的尊贵身份和地位。侍女图是唐墓壁画中较为常见的内容，新城长公主墓、李震墓、韦贵妃墓等，都出现有侍女图，此不赘述。

高等级唐墓壁画特有内容及配置

上文所列举的唐墓壁画内容，都是西安地区高等级唐墓壁画内容中共有的题材。而个别高等级唐墓中绘有其他唐墓没有的壁画内容，特有的壁画内容有客使图、马球图、乐舞图等，这些壁画也是体现其墓主人的特殊等级与身份。

客使图  章怀太子墓墓道东西两壁各绘有一幅客使图，由南至北共排列6个人。东壁北边前三人相对而立，头戴笼冠，其中一人手持笏。北数第4人东罗马使者的可能性较大，光头、高鼻、深目，束带，双手置于胸前。北数第5人面向北，双手置于宽大的袖中作拱手状。最后一位头戴皮帽，脚穿皮靴，同样作拱手状，双手置于袖中。与东壁对称的是西壁客使图。

马球图  章怀太子墓马球图，位于墓道西壁中段，白虎之后，与出行图相对。图中现存20多名骑马者，穿各色窄袖袍，头戴幞头，打球者左手执缰，右手执球棍。最南侧骑马者作回身反手击球状。其后还有数十骑。最后还有骑马者穿淡绿色袍，未执球棍，可能为观者。

乐舞图  苏思勖墓乐舞图，位于墓室东壁。整幅图像画面由三部分组成，南侧为6人乐队，中间为舞蹈者，北侧为5人乐队。乐队皆由男性组成，统一着装，头顶黑幞头，身着圆领长袖衫，腰间系黑带，脸上涂有淡红色。中间舞蹈者深目高鼻，满脸胡须，头包白巾，身着长袖衫，腰系黑带，在毯上起舞。

马球图、客使图所属墓葬的墓主人身份都极为特殊，章怀太子李贤是武则天第二子，曾一度监国，死后被追封为雍王，后又被追封为太子。苏思勖官至银青光禄大夫行内侍省内侍员外，此人虽无传，但墓室东壁的乐舞图，也是体现其等级与身份的材料。

通过对西安地区高等级唐墓壁画的内容和配置的梳理，我们对其有了一个基本的认识。以出行图、仪仗图、侍者图等图像作为表现形式，采用连续的图像构成主题内容，反映的是由外向内的场景，使墓主生前场景与墓葬及壁画所处空间位置对应起来。唐墓壁画在墓中的具体配置问题，主要是按照唐人的宇宙自然观念来安排，展现墓主人的身份和等级。

唐人利用墓葬壁画将有限墓葬空间转化为无限的美好追求。唐人不仅根据壁画内容以及墓葬结构，决定壁画的最终配置，而且这种配置规律并不是固定不变的。由于时段、墓主身份、财力、信仰等诸多方面的差异，同一题材的具体内容会有不同。

唐墓壁画本质上是描绘死后的想象之旅、升仙之旅。与汉墓壁画带给人们惊奇感和恐惧感不同，唐墓壁画描绘的更现实，营造的是恢弘、祥和的场面，体现唐人对美的追求，向我们展示了他们永恒的地下世界，承载美好的诉求。

（作者单位：上海市文物保护研究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