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大山人(1626-1705)是明末清初伟大的艺术家,其“以书入画”之风对其后中国书画艺术的发展产生深远的影响;他的题款“八大山人写”不论是从形式上还是内容上都耐人寻味,成为他最典型的符号之一。八大山人的题款从早期礼佛时期的个山、传綮、人屋、驴屋,到弃僧还俗后的“个山人”到“八大山人”。“八大山人”款经历了从分写到类“哭之笑之”连款;名号后有时连书、题、画、画并题、记、临、写,到晚年在画上仅题之以“写”。这一转变发生在1694年八大山人70岁左右时,自云:“行年七十始悟‘永’字八法。”这一时期八大山人书法形成独特风貌,同时绘画风格成熟,进入了豁然贯通的自由境界。
中国写意画中的“写”含有“传模物象之意,倾泻情感之意,和以书法用笔作画之意”(张建军,《中国画论史》,山东人民出版社,2008年)。“写”和“画”均能传模物象,但“画”受客观物象的制约,不利于表达情感,唯有“写”才能“聊以解胸中逸气”,符合写意画遗貌取神的艺术特征;“写”还体现为以书法用笔入画,画法兼之书法。由于书画同源以及书法的笔法成熟早于绘画的史实,“以书入画”并非八大山人首创,在八大山人之前的画家已经注意借鉴书法的笔法用于绘画。以书入画,则画中笔墨兼有书法之妙,更增加了艺术上的韵味。如元代赵孟頫称:“石如飞白木如籀,写竹还与八法通。若也有人能会此,须知书画本来通。”元四家黄公望、王蒙、倪瓒、吴镇进一步将诗、书、画融为一体,艺术境界又上升一层。明代董其昌云:“以草隶奇字之法为之,树如屈铁,山如画沙,绝去甜俗蹊径,乃为士气!”八大山人的“写”不仅仅表现在以书法用笔入画,他进一步将书法的构图、结字、布局、气韵运用于绘画中,使中国文人画的“以书入画”具有了更深刻的内涵。
八大山人的绘画成就以深厚的书法功力为基础,书风的演变往往伴随着绘画风格的变化,可以说,没有书法上的“八大体”,也就没有风格独特的“八大画”。八大山人书法功力极深。清代龙科宝《八大山人画记》称:“山人书法尤精,少时能悬腕作米家小楷。”石涛《大涤堂图》诗跋云“眼高百代古无比,书法画法前人前”,黄宾虹称他“书法第一,画第二”,认为他的书法造诣高于他的绘画艺术。八大山人遍临各帖,在流传到现在的墨迹中,注明临某某人或某某贴的就有几十种。他对各大书家的书法风格,绝不是只在字体形式上模仿,而是在精神气度上汲取菁华,融会贯通。从现藏于八大山人纪念馆题识较多的《个山小像》上,可以追踪到他的早年的书法历程。《个山小像》为八大山人好友黄安平所画,有饶宇朴、彭文亮、蔡受题跋各一段,八大山人题跋六段,从甲寅(1674)49岁到戊午(1678)53岁时所写,有篆书、隶书、楷书、行书、章草、草书六种,题跋中楷书的欧体痕迹,董其昌和黄庭坚的行草字体特征,都有比较清楚的表现。表明八大山人早年书法训练是从结体严谨的楷书开始的,各书体风格均得其堂奥。相差不数年作于1682年的《古梅图轴》(图1)有三段题识,前两题是行楷书,最后一题是行草书,用笔爽劲瘦硬、夸张某些字的结构,与《个山小像》相比,表明八大山人正处于在书法上临习黄庭坚体和探索狂草的阶段。邵长蘅说他的书法“颇怪伟”,指的应是这一探索个人风格而未臻成熟的过渡时期。如此反复尝试,65岁时临《淳化阁帖》,得晋人神韵,最终参用篆书笔法,从方笔出锋改为圆润藏锋,形成雄强而婉约的风格。
八大山人的晚年书风的确立随即带来其绘画风格的转变。他的以书入画,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是将书法中丰富而内敛的中锋行笔运用于绘画;二是用书法抽象的空间构成处理画面的造型布白。在他晚年《枯木寒鸦图轴》(故宫博物院藏),《河上画图卷》(天津市博物馆藏)等成熟时期的作品,中锋笔法得到了“彻底”的贯彻,气韵朗润浑厚。如八大山人纪念馆所藏《墨荷图轴》(图2)(八大山人纪念馆藏)中,以墨色酣畅淋漓的荷叶为主体,中锋为主,杂之以侧缝、藏锋、揉笔等,荷花、苔点、土坡均以中锋线条表现,特别是一米多长荷杆以篆书用笔一气贯之,婀娜多姿又圆劲挺拔,支撑起团团如盖荷叶,笔墨功夫如吴昌硕所言“用笔极苍润,笔如金刚杵”, 画面气息沉稳雄浑。其次在空间布局上在以书法的图式运用于绘画。八大山人笔下的鱼、鸟、猫、鸡、鸭、鹰、雁等造型奇特怪诞,画石上大下小,画鸟鼓腹耸背,画树干上粗下细,与他字体的空间结构具有一致性。如《双鹰图轴》(八大山人纪念馆藏)、《葡萄大石图轴》(八大山人纪念馆藏)画中的奇古造型与稳健有力的用笔相结合,给观赏者强烈的视觉冲击力。八大山人以书入画,将书法的抽象空间结构运用于绘画的造型与布局,使他的绘画形成了不同于前人的个性特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