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西北大学历史学院教授史党社的《墨子城守诸篇校注》在文物出版社正式出版,这是他继《〈墨子〉城守诸篇研究》(中华书局2011年版)之后有关墨学研究的又一重要著作,也是作者20多年呕心沥血、集腋成裘的作品。墨学是中国历史进入战国时期的第一个大学派,曾对儒家造成很大的冲击,孟子感叹:“杨朱墨翟之言盈天下,天下之言,不归杨则归墨。”韩非子也称:“世之显学、儒、墨也。”可见墨学在战国时期的影响力。墨家反对战争,尤其痛斥主动发动战争的大国,他主张“非攻”,提倡“救守”,“救守”非常重要的层面就是支援弱小国家的军事防御,因此在战国时期墨家弟子以守城闻名于世。墨家不仅有思想学说上的宣扬,还有具体实践中的奔走。《墨子》中《备城门》以下11篇,学界称城守诸篇,即《备城门》《备高临》《备梯》《备水》《备突》《备穴》《备蛾傅》《迎敌祠》《旗帜》《号令》《杂守》,正是墨家在战国军事技术条件下对城池防御的“设计”,是对长期军事防御实践的重要总结。史党社的《墨子城守诸篇校注》针对这些文本进行深入研究与全面校注,阐释墨家军事思想具有的重要意义。具体而言,我们认为有以下三个方面的重要价值。
首先,《墨子城守诸篇校注》是墨子城守诸篇迄今为止最精良的校注本。相对于《墨子》其他各篇而言,城守诸篇“其文古奥或不可句读”,学者涉猎甚少。即使在子学研究兴起的学术背景下,墨子城守各篇仍未受到应有的重视。如梁启超指出:“这十一篇是专言守御的兵法,可缓读。”胡适认为“墨子城守各篇”根本“于哲学没甚么关系”“不必细读”。所以,“墨子城守各篇”一直以来较少受到学术界关注。迄今为止,对城守诸篇文本研究具有代表性的仅有岑仲勉的《墨子城守各篇简注》、叶山(Robin Yates)的博士论文《被围攻的城——〈墨子〉城守诸篇的重建和翻译》,不可句读的情况仍然大量存在。究其原因,主要在于文字古奥、专门军事术语较多、攻守设施器备已经失传等,使得城守诸篇的文本研究,仍然存在很多问题。而《墨子城守诸篇校注》以道藏本为底本,参照其他10个版本和校注著作等30余种,同时还包括考古、简牍资料,对城守诸篇进行了全面的校勘和注释,全书共37.2万字,是迄今为止对墨子城守诸篇校注引用版本最全、征引最广、校注最详的一部专著,不但有对城守诸篇整篇内容的重新编排、连缀,还有对文义的注释和取舍,切实解决了大量不可读的内容。如对“队”的解释,此字道藏本、陆本、唐本、堂策槛本、四库本作“队”,毛本、緜眇阁本、宝历本作“阵”,吴注、岑注作“隧”,作者细列诸本,最后做出判断,认定叶山注“队”之正确(第58-59页)。像这样的例证,全书比比皆是,实为此书的一大优点和特色。
其次,《墨子城守诸篇校注》将进一步推进对先秦兵学,尤其是“兵技巧家”的深入研究。《四库全书总目》指出《墨子》其书:“第五十篇以下,皆兵家言,其文古奥或不可句读,与全书为不类,疑五十一篇言公输般九攻、墨子九拒之事,其徒因采摭其术附记于末。观其称弟子禽滑厘等三百人已持守固之器在宋城上,是能传其术之征矣。”借用岑仲勉对城守诸篇的评价,他认为:“应该与《孙子兵法》,同当作重要材料,两者不可偏废的。”能够与“历代谈兵之祖”的《孙子兵法》相提并论,可见其在整个先秦兵学史中的重要地位。城守诸篇集中反映了墨家在兵学方面的成就,尤其是兵技巧的层面。据《汉书·艺文志》记载,兵技巧家为13家,共199篇,今皆已失传。兵技巧家的特征是“习手足,便器械,积机关,以立攻守之胜者也。”而其中最后提到“省《墨子》重,入《蹴鞠》”,在现存诸子的文献中,《墨子》与兵技巧家的关系最密切,城守诸篇是现在仅存有关“便器械”“积机关”的兵技巧家文献,也是我们了解先秦兵书全貌不可或缺的基本文献。城守诸篇中的“十二攻具”,也被后世兵书和其他文所继承,如《通典》《武经总要》《武备志》等,从城守诸篇,我们可以看到类似文献的原貌,也充分体现了本书的学术史价值。
再次,最新考古与简牍等新材料大量使用。相较于《墨子城守各篇简注》《被围攻的城——墨子城守诸篇的校勘和翻译》两部专门注释、翻译城守诸篇的著作,大量使用各种新材料是《墨子城守诸篇校注》最大的特色,也是能够超出前人研究的重要契机。随着考古学突飞猛进的发展,有许多关于城池、关隘、长城的考古发现,许多考古发现的遗址、资料可与专言守城技术的城守诸篇互相对比。尤其是20世纪70年代以来,战国秦汉简牍也屡有出土,研究成果很多,全书参考了云梦以及龙岗秦简、河西汉简、银雀山汉简的相关资料,吸纳了这方面的大量研究成果。如银雀山汉简中就出土了相关内容,考古学家李学勤指出:“(《守法》《守令》)简文和《墨子》类似,有另种情况,一种是词语的相近或近似,一种是整段文字的相重。前一种情形,如整理小组注释所表明,乃是大量的。这些词语主要是守城时所用器械设施的名称,考虑到当时列国军事水平互相接近,许多器械设施的名称可能是广泛使用的,还不能作为简文与《墨子》相袭的绝对证据。特别要指出,简文和《墨子》有少数地方存在矛盾……《守法》一篇相当大的部分是和《墨子·备城门》《号令》相重的……有理由说,《守法》简文是袭用秦人所撰成的《备城门》《号令》。”银雀山汉墓竹简出土恰巧反映了城守诸篇与东墨的密切关系。又如,湖北云梦睡虎地秦简中亦发现与《墨子》城守篇《号令》相合的简文,因此古文献研究专家于豪亮指出:“《墨子·备城门》以下诸篇是秦国墨家的著作,叙述的是秦国的事。”本书注释,遍引诸家和考古实物资料,结论令人信服。如对攻城之“冲”的解释,作者对成说的判断,引用了银雀山汉简、公元前20世纪埃及贝尼·哈桑壁画和汉景帝阳陵考古实物资料,否定了有学者以《武备志》卷109中的“临冲吕公交车”“钩撞车”当之的说法,认为“冲”即古代的攻城槌,主要用来攻击城墙的上部或胸墙,其主体可能就是多人操纵的树干。
当然,《墨子城守诸篇校注》还有其他重要的特色,如图文并茂,全书共有插图73幅,包括《武经总要》《武备志》等传统典籍、考古新发现的一些图案、已发现文物中的一些武器、遗址中的壕沟、遗址平面图等,这些图片让读者非常直观地了解相关内容,如“殳”这种兵器,它到底是什么形制、主要作用是什么,借助湖北随州曾侯乙墓出土的殳的示意图得以非常清晰、直观展现,这是文字叙述难以替代的。
总而言之,《墨子城守诸篇校注》作为最基础的文本研究,将对墨学研究、兵学研究、先秦思想史、先秦史的研究具有非常重要的启发意义和借鉴价值,相信在推进这些方面的研究中会发挥不可替代的作用,并且随着研究的深入,其价值将会更加凸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