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上,元朝是儒学发展的低潮期。在今浙江省东阳市画水镇境内的八华山,当时却因为一代大儒许谦主师席八华书院,匡扶儒学,守正创新,吸引各地学子近千人前来求学,助力金华成为“小邹鲁”。
以八华书院为核心,在八华山及其南麓彭山,保留着大量石刻艺术遗迹,至今有15处石刻形态基本完好,分为八华山石刻、彭山石刻两大区域。其类型包括摩崖石刻、碑刻、建筑题刻等,生成时间为宋、明、清。具体包括高士岩(含《高士岩记》)、墨庄岩(含《登高诗》并序)、桃岩、醉岩、仰止高山、竹岩书院、《藏春小彭山》并序、迎华亭(含亭名、楹联、《迎华亭记》及跋、《迎华说》)、《重修八华书院碑记》以及笑岩等。这些石刻艺术,清晰而完整地反映了八华书院的产生、形成、毁弃、重建情况,以及彭山书院作为八华山书院体系构成的衍生过程和学术传播盛况、文脉赓续渊源,作为东阳“教育之乡”的实物见证,具有较高的历史文化价值。
拒不事元,许谦讲学八华山
许谦(1269-1337),字益之,号白云山人,籍贯东阳。因其父常年宦游,许谦出生于金华,父亲去世后随母回东阳白云笠泽居住,后过继给堂叔许觥为嗣并定居金华。师从兰溪金履祥,尽得金华学派真传,学识渊博,《元史·儒学传》称其“于书无不观,穷探圣微,虽残文羡语,皆不敢忽”。南宋亡后,不事元廷,绝意仕途,终生以讲课授徒为业,著有《白云集》《读四书集注丛说》《诗集传名物钞》等,为金华“北山四先生”大轴人物,清初获从祀孔庙待遇。
元延祐元年(1314),原在南京讲学的许谦因患眼疾,决心回乡颐养天年。好友萧北野的外甥、东阳画水梅岘人许孚吉幼年曾受业于许谦,于是迎请其到东阳八华书院,许谦在此度过了两年“青灯供夜读,黄卷对朝吟”的教书育人生涯。《元史》称许谦到八华山后,学子“远而幽冀齐鲁,近而荆扬吴越,皆不惮百舍来受业”,学者也“翕然从之”,小小的八华书院集聚了“屈指数千人”,以至于原来的讲堂校舍因规模太小而“罔由栖息”。乡儒许训孙等人于是捐资舍山,与许孚吉一起拓展书院规模。这段往事不唯被载入《元史》,也在碑刻中提及。明万历八年(1580),彭山书院创始人许一元建迎华亭并撰《迎华说》,勒石以记:“后白云先生讲学兹山,朋从云集,史载远至幽冀齐鲁,近至荆扬吴越,于时金华称为小邹鲁。”东阳是金华有“小邹鲁”之名的策源地。在许谦的加持下,八华书院与开化包山书院、杭州西湖书院、金华正学书院,并称为元代浙江四大书院。
为维护儒家正统思想,许谦为书院制定《八华讲义》,内含《童稚学规》《八华学规》等。《童稚学规》弘扬朱熹的“五常”,规范学生传统礼仪、日常行为;《八华学规》重在提高学习效率,要求学生做到心静、貌恭、刚毅、谦让、要善当与人共等,以及“观书毋泛”“做事毋惰”“讲议毋哗”“勿作无益”“勿外敬内慢”“以圣人为之标准,知其的,日行以求其至,明其道而不计其功”,则能学有所成,达到修齐治平的预期目标。他不厌其烦创作心切,为学生言其所欲言,“解其所惑,讨论讲贯,终日无倦,摄其粗疏,入于密微。闻者方倾耳受听,而其出愈真切”,但“独不以科举之文授人”,而坚持向学生传授经世致用的学问与思想,培养出元代名医朱震亨(丹溪)、横城义塾继承人蒋玄等。
许谦在八华山的学术成就,一言而概之就是“觉人”,以一己修为为儒学拨乱反正,教诲学子正向正道,振聋发聩。诚如明万历八年东阳籍进士楼如山所撰并刻石以记的《迎华亭记》所言:“(白云)先生痛之久矣。其心盖曰‘吾既不得清明之世以符孔子梦周之意,独忍举世大梦不觉乎?’于是屏迹潜思,高搜远采,溯濂洛之派,濬洙泗之源。道既觉得矣,乃自觉觉人,山间木铎,振起来学,以共扶圣教。晓然知吾道之正,而不昏于邪;知夷之不可以乱华,而不昏于出处;知邹鲁真承有在,而不昏于向往。由是高者就,卑者跋,既聋而聪,如夜斯旦,如梦斯醒。先生觉人之功大矣哉!”
建彭山书院,八华文会致良知
许谦离开后,原先学子趋之若鹜的八华书院逐渐冷清,院舍破败。明正统元年(1436),乡民许彦洪在原址重建八华书院,并购置几百亩田地,收租赋以供养书院。嘉靖七年(1528),许珏再次捐资重修书院,另建瞻云书院。但此时的八华书院已成强弩之末,无法再现辉煌。
即使如此,以兴起斯文为己任的华阳许氏依然不放弃。为继遗绪昭后学,嘉靖十二年,师从永康应典学习阳明心学的许一元学成后归家,与后被尊为“东阳道宗”的蒋基组织“八华文会”,切磋阳明心学,会友众多,于是在八华山南麓彭山建竹岩精舍。
彭山俗称彭坞,宋绍定三年(1230)许一元的先人许?在山崖上镌刻“云、月、桃、竹”等岩共17方,许一元创办书院后,“余尝游息,遂与竹岩结盟。嘉靖辛卯,蜗构一区,会诸友蒋龙山等讲阳明王公之学,上溯濂洛关闽,会友日益众”。许一元在彭坞竹岩之畔建书院,因此暂名“竹岩书院”,并刻石“竹岩书院”“藏春小彭山”以记。
在《藏春小彭山》里,许一元还提到,嘉靖三十二年,因为参加文会的学者渐多,“继盖数椽,讲堂、斋宿、庖没事别、门亭苟完”,至此书院规模完善,并捐地三顷作为书院经费来源。许一元想到会稽有《彭山志》,盖因彭祖隐居此山而得名,“余之彭山,不识篯公一游之否?何名同而地迩?”于是“今改曰小彭山,余号曰小篯子,藏春此山,仰修白云之业”,将竹岩改名小彭山,书院也更名为彭山书院。
“八华文会”倡导“毋习于顽,毋狎于便,毋间于猜,惟善相摩,惟道相信,惟圣明相期,惟穷惟达,惟多难无相忘,惟盟斯顾,惟好是求,见善则思”,提高认知水平,提升个人修养,探研义理,阐述心学,成为当时的学术重地。不仅如此,学者们还主张敦宗睦族、乐善好德、和谐乡里、激励风俗,集聚了程文德、陆九成、楼如山等东阳籍进士、举人,或任教或往来,吸引了许弘纲、金淛等学子前来求学并考取功名。明代东阳籍进士王乾章因此称彭山书院“几与白鹿(书院)相鼎盛矣”。楼如山则在石刻《迎华说》中言:“阳明之说,阐诸池之九华山。吾辈则于邑之八华山。八华其独非九华支欤?”认为八华山的学术地位定能与九华山并驾齐驱。虞守愚因为其弟虞守中也参加“八华文会”,仰慕许一元等人此举,特题词“高士岩”并作《高士岩记》,与诗一首,刻于醉岩之右。在《高士岩记》中,虞守愚动情地说:“史称游白云之门者,望闾而骄气自消,践庭而礼容自饬。吾不知今游华阳者为何如?……又焉知后之视今,不犹今之视古者乎?”在他看来,到彭山书院求学的学子们,同样应该像当年八华书院的求学者一样,持谦恭之心。
播心学星火,阐圣人道德
然而,许一元等人对心学的认知存在偏颇,认为“良知之学,唯上知者可入”,提高了“致良知”的门槛,削弱了阳明心学传播和研究的群众基础,因此在他去世后,“八华文会”活动中止。幸运的是,因为文会的会友大多住在八华山附近村落,心学的传播和研究活动并未停止。康熙二十四年(1685),东阳最后的心学组织“淇阁丽泽会”在八华山附近的月塘畈成立,每年农历九月廿一至廿四集会,“阐明圣人道德,自勉勉人,期共造乎圣人之域”。
乾隆二十九年(1764),许孚吉后裔又集资重建八华书院,“乃折其旧宇面东者,始其基,增其地贴,觉其楹,高其闬,作堂庑二所,易为坐北面南之关”。但此时的书院已不再是校舍,而是作为纪念许谦的祠庙,“前所则装莲座,以藏释氏之佛教始。而其后则设白云像以祀焉。”之所以有此番举动,《重修八华书院碑记》中言明是因为清朝崇儒重道,雍正三年(1725)朝廷颁旨将许谦从祀于孔庙,“先生与东阳为桑梓之邦,前明嘉靖间,建仰高祠已祀”,作为许谦讲学之所的八华山,自然是纪念许谦“阐明道学,统继千圣,功在万世”的最佳所在。
八华书院至今犹存,白云圣像依然高古。伫立院内,遐想许子顽廉立懦之风,山谷间仿佛又回荡起许谦所赋诗句:“气清更觉山川近,意远从知宇宙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