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幼年的时候,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到姑妈家拜年。每次去她家,她的阿婆都要让我带一件礼物给我妈,如一块巾帕或者一把扇子之类。这些礼物都是阿婆亲自制作的,做好后再用削尖的竹子揩上墨汁写上一些稀奇古怪的“长脚字”。当我上小学时才知道,这是一种女性专用的文字叫女书。
家乡永州是以唐代柳宗元被贬时所写的《捕蛇者说》而闻名,这说明“潇湘”二水的古“零陵”是蛮荒之地。它处在云贵高原东南部的湘桂边界,南岭山脉的都庞岭与荫渚岭横贯,还傍依着百川汇流。在这群山环抱之中,瑶、壮、汉、苗、土家等多民族文化在此交融,真可谓“十里不同风”。江永西临广西恭域,南接富川,东与湘南江华瑶族自治县为邻,北接道县。而道县则以出土一万二千多年前世界上最早栽培稻的标本而彰显。江永“千家峒”则是平地瑶的发祥地,其民俗活动有“牌灯”“调袖”“春牛舞”等,用语言和动作展演构成其民俗艺术的要素,“尝新节”“赶鸟节”“姊妹节”等节日文化与之互相滋养。它们随节日传承艺术,并成为富有民族特色的重要的文化符号。
以“活化石”著称的江永女书是世界上现存唯一的一种由女性创造和专门使用的带有性别性质的文字,在生产和生活中用来表达主观意愿,反映了当地女性对社会的解读。
瑶族女性文字的创制,有多种传说流传。如蓝巧创字、九斤创字、荆田胡氏皇妃造字和神台买书传说,以及从道县神庙传入和舜帝时候遗留下来的“官文”等。
女字与人类文字、民族起源有相类的特点,从文字的形体来看,与出土的仰韶彩陶上刻划的符号以及商周时期的钟鼎文有类似因素。同时还与南方的古夷文及壮锦符号有类同基因,这说明江永自古就存在着巴习、楚俗和越风。女书阅读时从右到左,以地方方言发音,用土语朗读,通过读音来表达这里的奇风异俗。女书充满乡土气息和朴素的生活情感,是女性心中生长出来的花,如群星灿烂。它含有女红文化、歌唱文化、节日文化及礼仪文化等,解析了传统工艺和实用的民族艺术。虽然它被中心文化忽视,但它仍与中心文化纵横交错,从而可以观察瑶族妇女独特的社会面。
民俗艺术的传承,就是要将民族生活中所共享的传统文化艺术形式、艺术手段和艺术精神相传习。瑶族妇女将文字转化为审美的艺术,是在漫长的历史发展过程中步向生活的足音。就女书的传承状况来说,其特征有私密性、半公开性和公开性三种,这是以“活”的生活姿态生根发芽。私密性主要母女之间使用,传递着慈母“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的关爱。半公开性多在姑嫂及同寨的姊妹间使用,是令人神往的意象世界。公开性主要有赶庙会、哭嫁歌和坐歌堂,传递出农耕文化生活的本义。作为生活或生产的需要反映,妇女掌握女书水平的高低是确定妇女身份的象征,是婚嫁时由媒人选定婆家身份贵贱的标准。故女孩长至五到六岁时,就要开始成为“坐楼女”了,如《训诫女》说“孔子说她是榜样,酸甜苦辣要兼尝”。这就如其他行业传承人的培养一样,促成了传统工艺与文化土壤的发展,开拓了我国南方少数民族地区女红与装饰艺术教育。瑶族妇女创造女书,把物言志,是她们对生活的果敢姿态,也是立社之本。同时还是中华民族朴素思想和美学的精神体现,面对西方艺术思潮在中国大行其道,它起到了固根作用。
女书以送字传情,用边做边唱的方式进行技艺交流,是生活情感沟通与表达的需要。其基本内容分为喜剧作品和悲伤及情感宣泄作品等,如《三朝书》和《惜嫁歌》等。《三朝书》中写“复承姐姐真有意”“千里姻缘一线牵”“正好当阳着日晒,刚好老成就出乡”。它是女书中运用习俗最具有代表意义的作品,主要写意新娘婚姻,以及祈福纳祥的心愿。《惜嫁歌》中的“十月廿四嫁期到,像样嫁奁没一杠”,说明了出嫁女性的家庭的社会背景。还有悲凉的作品,如《孤女怨》“独个打鼓自划船”“娘又落阴没世间”“讲起可怜无出气”“鱼死岸边眼不迷”。作品空灵而凄美,自叹命如纸薄,寓意人生悲苦境遇。女书中还有“人寂书焚”的习俗,创作者在临死前将自己的巾、帕,并与所有用女书记叙了的书信、饰品和刺绣都焚烧殆尽。作为殉葬的《师公哥》祭神驱鬼,祈祷灵魂转世,还被赋予了更多的异想天开内容。从而形成了人类历史上一个独特而又神奇的文化现象,赓续了民族文化的血脉。女书作品大部分都是以唱本为主,口传心授。“堂歌”很多作品都是现编现唱,即兴创作。女书中还有改编了民间的口头文学,对民间文化具有重要意义。民俗艺术传承在日常生活和审美领域护守着文化的传承,女书创作功底娴熟的作品无论是在文化仪礼,还是节日风俗中的使用,都传播了文化和艺术的信息。
瑶族妇女多都穿戴有字体的服饰和配饰,创造了民艺与生活的真谛,暗示了同族性和身份的认同,表达了族群之间情感的互相依附。女字、女红、女俗等,勾勒出任意翱翔的女性意象。女书是一个光怪陆离的文字图形,文字和音符似是而非,这些是只有女人理解的密码。地理环境造成了女性共同的信仰,习俗又迫使他们形成了私密社群,体现了“求生、趋利、避害”等功能。男性的潜在压抑,如《女之歌》中“男女本是不平均”“不信世间有奇文”,使她们通过以女书为纽带的社群,形成了自我情感调节的晴雨表。
女书文化吸取民族文化逐渐构建而成,其内容客观上传承了中华文化,彰显了传统文化的博大精深,是民族文化和艺术的精髓。
女书是江永妇女思想的展现。女书的传承与使用所体现的自尊、自强和团结互助的博大情怀,是具有中国气魄的一种魅力。它挽救了濒临灭绝的民间创字,在保存和传播文字学上做出了卓越的贡献。在狭义上讲它是自创文字,沿袭了母系氏族社会的一种特权。广义上讲,不是历史上的某一段落,而是传承了几千年的区域文化,并在审美上将文字编成生活用品,点缀了文化的实用性,为我国民族文字的保存做出了优秀的榜样。瑶族妇女通过自创的文字,将象征寓意的艺术思想以提炼和概括的手法,在巾或者帕上绣成美丽的图案,形成了有趣味的靓丽作品。这种文化现象,刻进了生活整体的动态过程。女书中的女红文化促进了女性的教育形成,改写了女性的成长过程,传承了浓厚的文化寓意。
江永女书表达女性的喜怒哀乐是生活直接需要,是瑶族妇女所期盼的精神家园。在实用的同时还不断地完善其装饰性,是用和美的统一。它具有醇正的、深厚的智慧与灵气,半写半画,素雅精绘,使人赏心悦目。地域性文化和风俗构成了这些女性的思想和文明,更深更远地传播了它的话语空间,具有弥足珍贵的现代艺术价值。它包含了生活与艺术两个方面,是乡音乡情之美。随着时代的变迁,人们对艺术的需求越来越个性化。女书虽然是民族民间艺术,但将这些散落于民间的名不见经传的小艺术,收拢起来进行研究,对复兴民族艺术,立足本土,健康发展多元审美,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
女书是瑶族妇女对未来的美好向往,是瑶族妇女对吉祥的祈求和希冀,表现了她们对幸福的寄托。心曲自来唱,由情而生发,十分恰当地反映出江永当地妇女的吉祥观和世界观,故具有极强的生命力。女书是艺术与生活之像的实录,将文字上升到图案装饰,对艺术形式与表现就有了更为深刻的理解,这是民族艺术风格的构建。在意境营造上,达到了艺术化境,给人一种卓雅静穆、灵动自然的审美体验。总之,在复杂性思维的主导下,女书固守了民族文化的根,提炼了民族文化的性格,延伸了妇女的智慧,对未来民族艺术作了奠基,蕴含着哲学的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