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12日10点41分，著名历史学家、教育部社会科学委员会委员、湖北省“荆楚社科名家”、武汉大学人文社会科学资深教授、长江文明馆（武汉自然博物馆）名誉馆长冯天瑜先生，因病抢救无效在湖北武汉仙逝。先生是名满天下的大学问家，是中国文化史研究公认的领军人物，他提出的“文化生态说”“文化元典说”被学界充分肯定和大量引用。先生的仙逝是我国学术界、文化界、教育界的重大损失，我们也痛失了一位德高望重的好师长。我与先生因长江文明馆结识，在长江文明馆（武汉自然博物馆）的建设和“大河对话”国际论坛等活动中，先生给予了我很多支持和帮助，他的治学精神和高尚人格也深深教育和感染了我。在与先生相识的近十载中，许多往事难以忘怀。谨以此文表达对先生诚挚的怀念。

长江文明馆缘起

先生一生致力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研究，近年来更是深耕长江文明与荆楚文化，在长江文明研究方面更是独树一帜。他埋首书斋，不仅潜心理论研究，还心系国家、社会，关注城市发展，让学术研究成果服务于城市建设、服务于国家文化战略。长江文明馆就是其中的典型代表。

2012年初，时任武汉市市长唐良智在东湖国际会议中心开会时，就武汉如何利用长江文化优势在长江城市群中发挥作用等问题征询先生意见。虽然手头事务繁忙，但一听说是谈长江文明，先生就特别兴奋，搁下电话便匆匆赶过去。见面后，二人就长江的自然生态与资源，历史文明与遗产，武汉的优势与文化等进行了广泛交流与深入探讨。2012年5月，先生又与武汉大学教授傅才武以《借力长江文明建立区位文化优势突破中部“注意力贫困”》为题给唐良智写了一封信，提出“抓紧打造国际性‘长江文明论坛’，作为突破中部‘注意力贫困’的战略工具”“建设长江文明博物馆群，作为确立武汉‘长江文明高地’的战略支点”等建议。唐良智看过信后，立即作出批示。至此，建设长江文明馆的计划正式启动。可以说长江文明馆因先生而起，因先生而建，没有先生，就没有如今的长江文明馆。

当前，全国都在热议长江国家文化公园建设，武汉也在积极争创长江国家文化公园先行区。回望彼时，先生可谓是时代的瞭望者和思想的领航人，当初信中的很多想法和思路在今天仍然具有很强的指导意义。

卓越的学者

先生出身书香之家，受家庭文化环境的熏陶，从小酷爱读书，博览中外名著，学识渊博、思想深邃、视野开阔。他将对长江文明的研究毫无保留地融入长江文明馆的建设中。他多次提到“轴心时代形成的世界诸古文明，多已消弭在历史长河之中……唯有中华文明于起伏跌宕间传承不辍，其重要原因之一，是中国存在平行互补且有自然屏障相间的两个大河文化：雄浑的黄河文化、清奇的长江文化……经由长江文化对黄河文化的承接与创造性发挥，自强不息、厚德载物的中华精义得以保持与广大。”由此，长江文明馆的主基调确定为阐释长江流域也是中华文明的重要发祥地，展示长江文明对中华文明乃至世界文明的突出贡献。在肯定长江文明特殊价值的同时，他还再三强调“千万不要采取贬低其他来抬高自身，要讲他们的同中之异、异中之同”。

先生虽是一名文化学者，但同样关注经济、政治、社会和生态。他从长江流域的自然禀赋出发，从长江经济带的建设、生态文明建设等角度剖析长江流域的发展前景。他说：“水，尤其淡水是生命源泉，也是文明源泉。21世纪，水资源将是第一资源。长江流域是北纬30°线自然条件最好的地方，水热资源极为丰富。从今后来看，长江流域是中国乃至世界最有发展前景的地区。”先生建议我们做足“水”的文章，把自然和人文有机结合起来，所以我们单设了“走进长江”展区，也增设了“展望区”，整个展览以生态长江、文化长江和经济长江为展示重点，全面展现了长江的自然禀赋和文明大成。

长江文明馆常设展览“长江之歌 文明之旅”荣获第十四届（2016年度）全国博物馆十大陈列展览精品奖。2020年，长江文明馆还被评为国家一级博物馆。每每回首，长江文明馆在没有任何藏品优势的前提下还能收获如此多的荣誉，其重要原因在于展览内容的创新、展览立意的高远，而这份功劳非先生莫属。

在先生的提议下，我们一边筹建长江文明馆，一边策划“长江文明论坛”。有一次给先生汇报工作时，请他帮助我们找几个文化大家捧场。他说：“要搞就把规格搞高一点，搞一个国际论坛。”我说：“正好我在中国博物馆协会担任过常务副秘书长，可以找中国博物馆协会秘书长安来顺帮忙，把国际博物馆协会主席请来。”也正是在先生的启发下，最后我们将“长江文明论坛”升格为“大河对话”国际论坛，并在安来顺的帮助下，邀请到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世界遗产中心代表迈克尔·特纳以及俄罗斯、英国、印度、埃及等国家博物馆和大河管委会代表参加首届“大河对话”国际论坛。在迈克尔·特纳的肯定下，我们与联合国教科文组织进行了更深入的交流与合作，第二届“大河对话”国际论坛由此上升为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与湖北省武汉市人民政府联合主办的层面。如今，“大河对话”国际论坛已成为武汉市国际文化交流的重要品牌，华夏文明与世界文明对话的重要平台。

谦逊的长者

著名文化史学者周积明说：“先生是中国传统君子之仁的实践者，温厚宽容，和蔼近人，慈爱简朴、胸怀博大，其德如风，在当今这个世界上，像先生这样具有君子人格、君子风范的大学者，已经不多。”我再赞同不过了。

为提升长江文明馆的文化氛围，先生建议“在实证研究的基础上，博物馆的风格可以诗化和哲理化。诗化，就是把唐诗宋词中的名句作为理念，把杰出诗人对长江描述的意境带进展览中，给人很强的艺术感召力。完全诗化也不行，还要有哲理、有思考。”所以在修订的展陈大纲中，展览标题和单元标题后面都增加了一句诗，比如自然区展览标题“走进长江”后面附的是“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人文区展览标题“感知文明”后面附的是“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但在后期深化设计的时候，因文字太多，主展标不好表现，我们就向先生提出删除标题后面的古诗，把这些古诗写到讲解词中去，让讲解员向观众普及。先生深思片刻，点点头说：“在展览设计上，你们是专家，就按你们的意见办吧。”

先生是史学大家，年少成名，还被毛主席夸赞，但先生从不居高自傲，既谦逊又宽容。他曾给长江文明馆写过一个展览前言，但看过湖北省社会科学院副院长刘玉堂写的前言后，先生坚持用刘玉堂写的，而不用自己的。他说：“玉堂同志与我也是老朋友，前言写得很浪漫，就用他的吧。”并认真严谨地对刘玉堂的前言进行了修改。

长江文明馆筹建时，我们请了很多专家学者审核把关，每每召开专家会或者登门拜访，我们都会请他们留下墨宝，不仅是一种纪念，也可以丰富馆藏。先生也曾写了几个版本的“长江文明馆”。后来，在“长江颂”国际书法大赛征集活动中，时任中国书法家协会主席苏士澍也为我们题写了馆名，先生知道后建议用他的更好。

先生是一个十分随和的人。长江文明馆试运行期间，请先生到馆审查展览。当时我们还没有食堂，到了饭点，我请先生到外面去吃饭，先生问：“你们的职工在什么地方吃饭？”我说：“我们平时都是吃盒饭。”先生说：“我和大家一起吃盒饭，不用到外面去了。”当时，办公室还没有装修，没有桌子也没有凳子，先生就与我一起坐在馆门口的草坪上吃起了盒饭。

有一次，我在一个会议上见到了先生，于是主动上前打招呼。一见面他就问我：“参观长江文明馆的人多不多？反映好不好？”我告诉他一年大概可以接待观众120万人次，他听了连声说：“好！好！好！”同时，我还向他汇报，写了拙作《快乐的文化人生》，想请他写几句话鼓励一下，他满口答应。第二天，他就打电话说，“润含春雨 妙悟自然”不知道合不合适。如果不满意再写。今天再次端详题词，禁不住热泪盈眶。

先生的嘉言懿行还有很多，限于篇幅有限，不能一一道来。虽然先生永远地离开了我们，但他的治学精神和高尚人格我们将永远铭记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