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局条面面观

——中国传统书画装裱、修复工艺的科学性

最近有多个学生甚至做了多年的同行问我，画心托底什么时候用软局条，什么时候用硬局条？什么时候不用局条？我耐心分别解答后，才发现这个平时看来 “司空见惯”甚至“无需思考”的问题，竟然还真有必要掰碎了、揉烂了，深入地解读一番。

什么是局条？北京故宫博物院官网的解释，“局条是镶于书画心周围的纸牙，以其将书画心和镶料边接在一起。局条起保护画心的作用，一般较有价值的书画都镶局条。有局条，日后重裱无损画面，同时也使字画更加庄重美观。”这里有两个关键词，“保护”和“美观”。

广义的局条

其实除了珍贵书画，在画廊购买普通书画时，局条的身影也是随处可见（图一）。广义的局条除了上面解释中，使用糨糊黏贴的纸条外，还应包括使用卡纸装裱时，在卡纸与画心之间黏贴的有色卡纸装饰线（图二）。此外还有直接把纸条裁切成细线贴在裱件画心与绫边正面，甚至还有直接用笔绘制装饰线的情况，上述都可以认为是局条装饰线的范畴。这里体现的是局条“美观”的功能。但本文主要讨论传统中国书画装裱、修复工艺中的硬、软两种局条使用情况和各自特点。

硬局条

硬局条在新画装裱时使用最为普遍。其大概的流程是：

●画心及准备用作局条的纸张分别托底、上壁、阴干挣平；

●画心下壁、方裁；

●托好底的局条纸张下壁，并根据希望留出来的局条装饰线宽度，加上画心以及绫边镶接的糨糊搭口宽度裁出局条备用。比如糨糊搭口宽度预计3毫米，局条装饰线宽度2毫米，那备用局条的宽度就是3毫米（画心搭口）+2毫米（局条装饰线宽度）+3毫米（绫边搭口）=8毫米（图三）；

●先将方裁好的画心背面向上，选择一条长边以隔糊遮挡，涂稍浓糨糊，然后将局条按照镶口宽度镶好，接着以此法镶好另一条长边。然后用剪刀或裁纸刀将长出画心的局条裁齐。接着镶好两条短边并裁齐多出部分；

●画面向上，将局条正面的四条边分别涂糨后，留出局条装饰线镶好绫边。接下来的工序不再赘述。

单条局条长度最好超过需要镶口的画心边长，若确因局条材料长度不足，又无法寻得替换材料的情况下需要延长局条的，也不要使用直接搭口的方式进行，否则一来不甚美观，二来因硬局条搭口处太厚（4层纸的厚度），会为日后画心折断或离层埋下隐患。正确的方法是，将第一段局条镶接至剩余100毫米时，取第二段局条与之重叠，并用锋利的剪刀以45°角将两段局条的搭接处直接剪断，再碰缝完成局条的拼接。然后在覆被前用2毫米宽单宣涂糨糊黏贴在局条碰缝的后面。这样的好处是，不论画心横卷还是竖卷，碰缝的拼口与画心收卷的方向都是45°交叉，如果手法娴熟，几乎是看不到拼接痕迹的，还避免了直接搭接的各种缺点。

软局条

软局条是相对于硬局条引申出来的概念。

大多情况下，软局条都是使用在揭裱后的旧画上。新书画第一次装裱的时候，绝大多数都需要对画面进行方裁，首次方裁后的画面构图也趋于完整。因此，即便装裱过的书画画面遭受虫蚀鼠咬，画面构图已经固定，整体的边际大方向也是直的。所以不能为了追求边际整齐，对画面边际再做丝毫裁切。否则，每次哪怕多裁1毫米，若书画经过10次翻裱，一条边也会少10毫米，这会严重影响画面构图甚至伤及边款和印章（图四）。

画心揭裱后，如果画面边际完整无残缺，或已经将揭裱后的残缺处补齐的前提下，将准备好的单层宣纸裁切成50毫米左右的纸条备用。软局条的镶接可以先镶边再托底，也可以先托底再隐镶软局条。

●先镶边再托底（图五①）

揭裱并补齐边际的画心涂糨，将裁切后的纸条直接预留搭口宽度后，用毛刷蘸稀糨糊，如同画心托底一样，完成第一条画心长边的纸条搭接。接下来镶第二条长边，然后搭把尺子与画心短边重合，撕掉长出来的纸条。再镶好两条短边后托底（图六）。

●先托底再隐镶（图五②）

如果画面千疮百孔，揭裱后一个洞一个洞的修补耗时太长，画面一直保持潮湿待补的状态，对画面的安全是很不利的。这时候就需要揭裱涂糨后，将之前准备好的与画心颜色一致的托底纸先托在画的背面。托底时需要每边至少多出50毫米废边以备后续操作。然后沿着画面残缺不直的边际，缩进5毫米左右的托底纸边缘背面涂糨。根据画面边际残缺最凹陷的地方搭接足够宽的单宣后，预留1-3毫米搭口，用棕刷将纸条刷实，再使用工具将重叠多余的纸条刮除干净。而画面留下的大量虫孔，则在画面干燥后慢慢隐补，以确保书画安全（图七）。

从上述硬局条和软局条的工艺流程上不难看出，硬局条与画心的搭口有4层纸张，分别是画心、画心托底纸、局条纸以及局条托底纸（图三）。而软局条则是画心、局条纸加上画心托底纸的3层结构（图五）。不要小看这1层纸张厚度的差异，一幅裱好的卷轴在收卷后，10-20圈的层数是很正常的，而局条的位置会不断重合，也就是说如果重叠20圈，软局条的位置会多出20层纸的厚度，而硬局条则直接翻倍，变成40层纸的厚度累积在一起。再小的事物不断累积，所带来的后果也是不堪设想的，因为局条厚度的影响，经常会看到裱件天头在局条上方出现压痕的情况（图八）。

除了少一层纸以外，镶嵌硬局条使用的是较浓糨糊，而镶嵌软局条使用的是与托底一样的稀糨糊。糨糊越浓，干燥后越脆硬、易折断、易离层，因此两者的区别以及对画面的长久保存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局条颜色的选择

局条颜色的选择首先要根据画面颜色来决定。很多旧画年代久远积尘，纸张自然老化，画面都会产生较为古朴的旧色。在选择局条的时候可以选用与画心颜色一致，或比较浅的颜色，甚至白色来作为局条。若画面较为明净，则可以选用白色或者略深于画面的颜色作为局条。若画面边际残缺过多，或者因前代修复将画面裁切太多，则建议使用与画心颜色一致的托底纸，用先托后隐的方式镶局条，并根据画面构图情况，留出足够宽的“局条”，不必拘泥于前文所述1-3毫米的局条装饰线宽度。由此可见，一个好的文物修复师，不但不会对画面再次裁切分毫，反而还通过软局条的扩展延伸功能，使修复后的作品尺寸更大。虽然修复师要付出更多工作量，但对文物的意义是十分巨大的。因此软局条在满足“美观”效果的基础上，还对画面起到了更好的“保护”作用。

新装裱的普通书画，很大一部分都会选用比较提神的深咖啡色。有些人会认为深咖啡色“恶俗”，其实审美本来就没有标准答案，很多情况都是见仁见智。新画也有使用白色局条或灰绿色甚至金色局条的，一来要契合画面原本颜色，二来要根据客户癖好或需求，三来要根据画面悬挂环境等诸多因素综合考量。

局条镶在画心正面还是背面

这也是一个经常被问到的问题。为了更好地保护书画，要本着一个基本原则，就是无论是否镶局条，出硬局条还是软局条，涂糨糊的时候都不能涂到画心正面。

●无局条的镶边顺序是：在托好底并方裁后的画心边缘背面镶口涂糨—镶绫边；

●镶硬局条的顺序是：在托好底并方裁后的画心边缘背面镶口涂糨—镶好4条双层局条—局条正面涂糨—镶绫边；

●镶软局条的顺序是：在画心背面整体涂稀糨—用稀糨镶好4条单层生宣纸条—托底上壁（或先托后隐）—下壁后留足局条装饰线和绫边镶口裁切整齐—软局条正面涂糨镶绫边。

上面的几种方法可以看出，无论如何镶嵌，画面正面边缘都是没有涂过糨糊的。因为糨糊涂到画心正面，在日后书画需要揭裱的时候，很容易将画面边缘撕坏。即便使用的糨糊可逆性很好，不会黏坏画面，局条或绫边遮盖在画心正面边缘的部分因与空气和光线接触量不同，揭裱后也会留下无法去除的痕迹（图九）。

新画是否可以用软局条

新画也是可以用软局条的，但是要根据实际情况，问清楚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再去选择镶嵌软局条的具体方案。

所谓三分画七分裱，新画心未托底之前往往因墨汁、颜料及水分的影响导致画面瓦翘不平，不便于收藏及欣赏。因此有些藏家或收藏机构，希望将画心托底后保存。如果直接托底，预留的保护边只有1层纸，极易发生“塑料包装易撕口效应”殃及画面。若将单层纸边裁去，不留保护边，书画边缘又易磨损，并且再次上壁没有废边作为依托，再次装裱的时候需要对画心重新揭裱，这会严重影响收藏安全。

所以如果只为收藏，最好在托底的时候，直接出个与画心颜色接近的50毫米以上的软局条，使保护边变成2层，从而对画心起到更好的保护作用。预留的这50毫米软局条也可以在日后重新装裱时，直接充当废边上壁使用。

但新画一般来讲都是整张新纸或者画家随便裁切的不规则纸张。新纸在出厂时是剪纸工人用一把大剪刀把100张宣纸沿着桌面边缘手工裁剪的（图一〇），或多或少都存在误差，所以实际上宣纸的边缘并不是直线。而且为了区分纸张的品牌和品种，在整刀宣纸的1条边或多条边上，还会钤印红色的印章，俗称“红口”（图一一）。

在这种情况下，只是收藏或托底后用卡纸装裱就没问题，因为卡纸可以遮盖住画面边际的上述缺陷。

新画心直接出软局条的优点有：①使画心平整便于收藏和欣赏；②保护画面避免撕裂，并预留了双层废边，方便日后再次上壁；③完整的保持画心原始状态，完全不会裁切到画面的任何部分，如果是民国之前的未托底画作，保留“红口”等信息还是有一定的学术价值。

如果新画心托底是为了装裱成传统压镜或卷轴，直接出软局反而弊大于利：①方正画心时需要裁掉红口或不直的边，这样会将本该留下的局线裁掉从而使软局条失去意义；②如果裁切量很小，留下软局条的搭口，则接下来不论是否镶局条（软或硬），都无谓的增加了一层纸张的厚度；③如果为了不留下软局条的搭口，而将搭口完全裁掉，则会多增加裁切量，反而得不偿失。这种情况下，直接托底而不出软局条对画心损伤反而小些。

如果短时间内只想托底后收藏，未来又想保留软局条装裱成传统压镜或者卷轴，有没有更好的办法呢？答案是可以使用折中的办法。具体做法是，画心托底前先对画心进行方裁，然后按照旧画出软局条的方式完成画心的托底工作。

这种方法在一定程度上虽然可以保留软局条，但也有一定的不良效果：①单层宣纸裁切难度较大，容易在裁切时损坏画面边际，导致损伤更大；②重墨的书画作品瓦翘严重，即便托底前裁直边际，画心见水展平后也无法保证已裁切的边际保持平直。所以说这个方法是折中而不是最优的方法。

在实际工作中，方法的选择原本就没有绝对正确的标准答案，因此，本文尽量将不同的局条镶嵌方法罗列全面，让读者从不同的角度看到各种方法的利与弊，根据实际情况灵活选择及调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