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时间,社交平台上兴起了一股“围炉煮茶”热。三五好友,围炉夜话,饮酒煮茶,在人间烟火中体验诗意生活。在严寒冬日围炉而坐,取暖谈天,是自古已有的娱乐活动。台北故宫博物院所藏《寒岩积雪图》描绘的就是古人围炉煮茶的情景。
《寒岩积雪图》为绢本设色画,左下角有马远的款记,但有学者从画风判断,此画应出自明代宫廷画家钟礼之手。画面中皑皑白雪覆盖了山峰、溪岸、楼阁和树木,呈现出天地渺茫、山林幽寂的景象。庭院内古松劲挺,屋宇周围梅花绽放,为静谧的寒夜平添生机。屋内烛光暗弱,二位高士相对而坐,煮茶叙谈,一童子在旁侍立。
中国是茶的故乡,茶文化源远流长,古人非常讲究饮茶用具、饮茶用水和煮茶艺术。白居易《晚起》云:“暖炉生火早,寒镜裹头迟。融雪煎香茗,调酥煮乳糜。”描绘的正是冬日煮茶之情景。古人煮茶要备炉、烧炭,看顾着釜中的水微微沸出声音,再投入茶末。唐朝“茶仙”陆羽在《茶经》中有言:“其沸,如鱼目,微有声,为一沸;缘边如涌泉连珠,为二沸;腾波鼓浪,为三沸。已上水老,不可食也。”就是说煮茶“三沸”为恰到好处,煮过了会破坏茶味。
苏轼是煮茶的行家。宋神宗元丰四年(1081),苏轼因“乌台诗案”被贬黄州任团练副使已有两年。是年十二月二十五日深夜,大雪初晴,睡梦中的苏轼用雪水烹煮最名贵的北苑贡茶“小龙团”,且有美人端茶歌舞,好不惬意,于是他兴致勃发,饮茶吟诗,然醒来后竟是南柯一梦。他立即把梦中残句续为两首回文诗,其一云:“空花落尽酒倾缸,日上山融雪涨江。红焙浅瓯新火活,龙团小碾斗晴窗。”用活火煎茶,用新杯品饮,才能品出茶的味道。苏轼人生多舛,仕途曲折,但他生性豁达,辗转客居时与茶为友,他作于元符三年(1100)春的《汲江煎茶》曰:“活水还须活火烹,自临钓石取深清。大瓢贮月归春瓮,小杓分江入夜瓶。雪乳已翻煎处脚,松风忽作泻时声。枯肠未易禁三碗,坐听荒城长短更。”诗中描写了从取水、煎茶到饮茶的全过程,也抒发了漂泊在外以茶聊以慰藉的思乡之情。
古人认为,雪凝天地之灵气,无暇至纯,是煮茶的上品之水,以柴薪烧化雪水烹茶,其味更甘洌。陆游《雪后煎茶》诗云:“雪液清甘涨井泉,自携茶灶就烹煎。一毫无复关心事,不枉人间住百年。”诗人逸兴遄飞,一边欣赏雪景,一边烹雪煎茶,抛却尘虑,豁达通明,体现了对生活的热爱和浪漫。“扬州八怪”之一郑板桥生性淡泊名利,在冬日雪后的寒夜,“寒窗里,烹茶扫雪,一碗读书灯”,旷达闲适、自得其乐的生活态度跃然纸上。清代剧作家李渔,性情儒雅,喜爱雪水茶,以《煮雪》诗描述了自己煮雪烹茶的体验:“鹅毛小帚掠干泉,撮入银铛夹冻煎。天性自寒难得热,本来无染莫教湔。比初虽减三分白,过后应输一味鲜。更喜轻烟浮竹杪,鹤飞不避似相怜。”
若取花瓣上的雪或未落地之雪,化水煮茶,更为风雅。清代学者震钧尤喜饮茶,在《茶说》中写:“雪水味清,然有土气,以洁瓮储之,经年始可饮。”《红楼梦》中写妙玉煮茶就达到了这种境界,她在玄墓蟠香寺收梅花雪,装在鬼脸青的花瓮里,埋在地下五年,还须有黛玉这般清雅妙人,方可开封取雪煮茶。宝玉细细品过后,自觉清茶有味,还有淡淡花香,赞赏不绝。
围炉煮茶之所以能在如今流行,这与人们衣食无忧之余追求生活品质、复兴传统文化有关。在古色古香的氛围里,使用传统的茶具烹煮中式茶饮,再搭配柿子、红薯、砂糖橘、花生等零食,忘却忧愁烦恼与亲友聊天叙旧,于忙碌中“偷得浮生半日闲”,正是延续古风的一桩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