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湖四海聚天山,乐而忘苦呼斯塔
——新疆呼斯塔遗址2022考古生活随笔
2022年6月至9月,新疆博尔塔拉蒙古自治州温泉县呼斯塔遗址本年度的考古发掘工作在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王鹏、文臻两位老师的带领下展开。呼斯塔考古队是一支特殊的队伍,队员们几乎都是由两位老师从上百份招募简历中挑选出来的考古专业学生,大家因为共同的学术兴趣、研究规划和对边疆考古的憧憬与热爱,走出各自的校园,从五湖四海而来,相聚呼斯塔,问古天山。
本年度的发掘工作原本计划5月下旬启动,但由于疫情反复,直到6月下旬两位老师才带着两名同学率先抵达温泉县,经过隔离后,克服暴风骤雨,艰难地完成了呼斯塔草原上考古驻地与工地的搭建修缮等先期准备工作。7月13日凌晨三点多,终于进山抵达草原驻地,正式开启了2022年呼斯塔遗址的室外田野发掘。直至8月22日发掘结束,转为田野调查与驻地收尾,8月30日出山回到县城驻地,转为室内整理。回顾这段时光,确实艰苦,但也快乐,总结起来,我想可以叫作“乐而忘苦”。
全能工作队,挖土又修路
呼斯塔遗址位于新疆博州温泉县城东北约40公里、阿拉套山脚下的呼斯塔草原上,阿拉套山属天山山系,是中国与哈萨克斯坦的界山。这是一处由核心区与外围遗迹组成、面积达12平方千米的青铜时代聚落遗址,自2016年开始由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主持发掘。
由于地处偏远,民工劳动力短缺,考古队每一个人都得是“全能全干”。用王老师的话说:我们既是发掘队,又是后勤组,工地上我们常用的工具不仅有手铲,还有拉拉车、铁锨、十字镐,驻地里每一个钉子、每一张铁丝网、每一桶用水,都要经过自己的手。
开工的前十几天,极其炎热,滴雨未下;之后的几天,总是暴风裹挟着尘土大肆飞扬。直到7月最后一天的早上,骤雨倾盆而下,驻地前面不远处一直干涸的小河沟,瞬间化为“滚滚长江东逝水”,冲断了我们打水、出山的必经之路。这条路修不好,我们每天吃水用水、买菜买粮的补给线就断了,这可是头等大事。
呼斯塔的天气变幻莫测,不久骤雨停歇,“滚滚长江”的水流越来越小,到中午便再次干涸。两位老师当机立断,下午开工修桥!于是,考古队不分男女全员齐上阵,和几位民工一起,用一下午时间平地建起了一座“呼斯塔特大桥”。然而,戏剧性的一幕发生了。没多久,雨竟又开始下起来,接着越来越大,直到比早上还大。聚在食堂吃饭的众人哭笑不得,忧心着我们的呼斯塔特大桥。不到一小时雨便停了,草原上再次溪流纵横,听着不远处轰鸣的水声,几个人迫不及待艰难淌水到河边,果然,我们一下午的劳动成果荡然无存。王老师感叹:这真是一剪“没”啊!
但呼斯塔考古队百折不挠。第二天上午换个方法继续修二号工程,这次直接把路下挖到过水面,路河交叉,希望这里既能过车也能过水。然而历史重演,下午再次下起了雨。第三天早上,我们寻觅二号工程曾经存在过的痕迹时,已经颇为淡定。但事不过三,这一天,终于等来了乡政府的支援,一辆大吊车为我们挖出了三号工程——一条更为彻底的过水路。
在这里,我们每个女生都抡得了铁锨推得了土,经历过冒着冰雹山间跑酷,顶得住白天烈日灼心晚上阴湿寒战,似乎是艰苦的。但回想起补给线的三毁三修与呼斯塔特大桥的昙花一现,只觉得神奇又好玩,还有隐隐的自豪与感动。
生活原生态,宰羊且为乐
从城市中而来的人们,融入原生态的草原牧场生活,是一种极特殊的人生体验。其实相比往年直接住蒙古包,我们今年的住宿条件已经大为改善。听说去年蒙古包中进了蛇,老师们基于安全考虑,才组织新建了一排集装箱房作为今年队员们的宿舍。有新房,有电,这是以往的呼斯塔考古队没有享受过的条件,我们十分幸运。
在草原上生活,最大的困难是用水。驻地没有井,喝水用水都要去离我们最近的边境警务站执勤房的井里打。考古队将近二十号人要吃饭喝水、洗脸刷牙,所以几乎每隔一天就要去一次,男生们因此非常辛苦。另外,如果要洗衣服,就要自己端着盆走到远处的河边去洗。由于考古队车辆有限,工期紧张,再加上疫情封山,一个半月里我们每人只出过两次山,每次有半下午加一晚上的时间到县城驻地休整。所以,我在此突破了自己的人生不洗澡记录——二十天,而且是每天上工出汗吃土的二十天,手脚指甲里的灰没有洗干净的时候,但到了后期,却已完全适应,基本忘记了洗澡的事。并且,这也已经比去年好了很多,执勤房的井是今年新钻的,之前用水要去更远的一处泉眼接,可想而知会更加辛苦。
在邻居牧民的指导下,我们拣来草原上晒干的牛粪做燃料。记得那是入秋后山上的第一场大雪,吃过晚饭,两位老师支起牛粪摊,一边烤火取暖,一边烤土豆解馋,人间烟火袅袅升空,与驻地后方雪山间的云雾融为一体,“中国考古”四个大字此刻显得格外鲜活,闪动着浓浓的人情味。之后我们的炉具不断升级,烤土豆片、烤玉米、烤红薯陆续出品,相信明年摊主们还会再次上岗,而我们也会永远怀念这里最纯粹的炉火和最独特的味道。
胖墩墩之家,生命大舞台
在7月13日凌晨进山的路上,我们就看到了王老师的朋友圈预告:边境警务站支援边牧一只,名叫胖墩墩。不出所料,胖墩墩与她的朋友们,为考古队带来了无尽欢乐,冲淡了我们对某些其他动物的小恐惧。
关于某些其他动物,首先要从呼斯塔黑山头的传说讲起。2016年是呼斯塔遗址发掘的第一年,有两条大蛇始终盘踞在工地。去年由于干旱,也发现有蛇出没,草原蝮蛇还有剧毒,这便是大家最担心遇到的动物之一。另外,从当地牧民朋友处得知,今年7月竟有一只巨大的黑瞎子出现在呼斯塔草原,我们看了拍摄的视频,一整个被震撼住。8月温泉县孟克沟还惊现七匹狼的身影,虽然孟克沟离呼斯塔有些距离,但听说呼斯塔也曾有狼出没。
但是,对这些野生动物隐隐的恐惧,并不能影响我们与呼斯塔色彩斑斓的生命们沉浸式互动。来到驻地的第一天,傍晚在蒙古包前刷牙时,一抬头就望见灿烂晚霞之下,山峦为背景,牛羊在眼前悠悠晃过,最近的可能也就距离一两米,那一刻感觉无比治愈。
除了随时随地要穿越的牛羊群,不时闯进视线的驴子,偶尔潇洒而过的骏马,以及被邻居骑摩托赶走的骆驼……墩墩还有几个值得特别记录的朋友。
梅干菜,是警务站送给我们的另一只小猫,后来才知道原名翠花。文老师说她自认为是一只暂时屈居于人类屋檐下的野猫,一哈气就能吓得墩墩乱窜。她还在的时候,考古队猫狗双全堪称圆满,但有一天,我们上工时她跑丢了,这可能是呼斯塔今年最令人悲伤的事情了。但我们愿意相信,明年呼斯塔草原也许会有一只猫王归来。
另外,还有受伤后被王老师机缘巧合下救起的两只小鸟——田霸天一号和二号,邻居牧民巴音巴特家的两只护卫忠犬——狗毛和黑黑……它们与墩墩一起,带给了我们无尽的欢乐。
踏大好河山,寻古人印记
每一个来到边疆考古的考古人,除了对专业的热爱,一定也怀揣着对祖国大好河山的憧憬。穿插在发掘工作中的田野调查,对我们来说既是工作需要,也是一种休闲放松。而到了真正游玩时,同样也不忘随时随地观察发现,寻找遗迹现象。
我们探访过牧民图雅家附近的巨石,上面有类似手印的人工痕迹;我们徒步深入过阿拉套山的一条山谷,一路上拜访牧民,寻找遗迹;我们登上过连绵的巴音赛山,眺望遗址所在的冲积扇,参观山上的墓葬和房址;我们爬上过驻地后方的小山,参拜敖包,祈福请愿;我们开车沿博尔塔拉河穿越河谷林景区,品尝野沙棘,感受河流的气韵;我们驶入孟克沟,从怪石嶙峋处上到山巅遥望雪山,在河谷戏水拍照,在松林旁午餐小憩,品尝温泉县名产冷水鱼皇后高白鲑……
考古人不仅要有做学问的智慧,也应有强健的体魄,我们用智慧贯通古今,用体魄丈量南北,不断去探寻和重建历史的真相。这是一个艰苦的事业,但更是一个浪漫快乐的事业,我们在呼斯塔体验尤为深刻。
(作者系中国人民大学历史学院硕士研究生)